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林夏正跪坐在客厅地板上整理行李箱,她一次又一次划掉清单末尾的事项,顾承泽因为工作的原因,在三天前匆匆作别,离开了花城。父亲也放下了老家的工作,搬到花城来了。
此刻父亲正弓着背,布满茧的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她身旁,他浑浊的目光垂落在女儿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上,喉结滚动了几番,终于挤出沙石般粗粝的声音:“你真的就非去不可吗?”未等回答便急急接上:“在哪工作不是工作,非得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妈要人照顾,现在你弟弟也要人看着。”
林夏收拾衣物的动作忽然顿住,半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她冷冷地说:“好了,爸,木已成舟的事,再提就没意思了。”
林夏对父亲的怨,似乎是长在了骨缝里的陈年旧疾。自从弟弟裹着锦缎襁褓降生那天起,自己和妹妹们就像是父亲随手搭在了椅背上的旧棉袄。想起那些年月,记忆总裹着咸涩的汗味。
林夏与妹妹们蹲在井边搓洗衣裳时,父亲总爱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缭绕的烟雾里,他的眼光始终追着院子里疯跑的弟弟。
每年除夕守岁,弟弟脚上永远是崭新的千层底棉鞋,而自己与妹妹们永远都是脚趾顶破的旧棉鞋。
弟弟妹妹们陆续毕业后,大妹林敏早早地结婚并生育了两个孩子,她远嫁外省,林夏与她一年也难以见上一面。
二妹林珊追随着她的脚步进入了医学院,现在跟她一样也成为了一名医生,只是她选择了在大城市拼搏,虽然工作忙碌,但她们偶尔也会约着一起吃个饭,即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又是志同道合的同行,林夏与二妹林珊的关系是最好的。
三妹林乐是一名普通文员。
而最让父母挂心的是弟弟林浩,他职业学校毕业,在老家县城辗转换了几份工作,没一份是称心的。乡村走出去的孩子总是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他选择了依靠三姐林珊,搬进了林珊的出租屋,与林珊住在一起。
一个星期前,林珊跟她说最近弟弟林乐不知道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冲她发脾气,打砸东西,发脾气时林乐赤红的眼睛,暴起的青筋,还有那些带着刀刃般尖锐的“滚开“,吓得她心里直发毛。
她的直觉告诉她林乐心理可能出现了问题,她跟父亲说起林乐的这些反常状态,叫父亲多管管他,开导开导他,父亲就只一昧地说他只是一个农民,什么也不懂,叫她多帮衬着弟弟一点,那时她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能怎么办呢?最后她就带他到医院做了检查,她猜得没错,林乐患上了抑郁症。
林夏跟林珊说起她很快就要出发了,商量着眼下该怎么办,林珊反像姐姐一样开导她说,“姐,这样的机会难得,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你就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情还有我和林乐。”
在林珊的倾力支持下,她终于卸下心头重担,再无后顾之忧。
整理完最后一件行李,她蓦然想起之前借了赵苒一笔钱,可眼下她和赵苒的关系如履薄冰,她不敢直接面对她,转念一想,她可以托陈锐代为转交,随即她匆匆拨通陈锐的电话,“你好,陈锐,我是林夏。”
“我知道你是林夏。”陈锐的声线裹着加班的疲惫,背景里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嗡鸣。
林夏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听筒里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方便,有什么事你说吧。”
林夏深呼一口气,“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是我过几天就要出发前往内日瓦了,我之前欠下赵苒一笔钱,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键盘声戛然而止,陈锐叹息了一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觉得眼下还是让她自己先冷静冷静,你就先不要去刺激她了,我怕她会想不开。”
“那我先把钱转给你,麻烦你找个机会帮我转交给她。”
“可以。”
想起赵苒,林夏的心里隐隐作痛,她们可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们的关系,她非常珍惜她们的友情,她不断反思自己的言行,如果当时一开始她就拒绝把自己联系方式给程述白,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问题,自己跟她或许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随着程述白的消失,赵苒的魂魄仿佛也被生生地抽离了躯壳,整日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内,连续几天水米未进,赵母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赵母攥着凉透的瓷碗不记得是第几次叩响门扉了,每次叩门,她都佝偻着将耳廓贴在门板上,却只听见闹钟啃噬时间的滴答声。
“苒苒...…”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赵苒的房门外踱来踱去,“老头子,这该怎么办,女儿会不会出什么事?”
坐在沙发上的赵父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抬头看了一眼赵母说:“你别跟无头苍蝇似的转悠。”报纸后继续传来瓮声瓮气的话,“让她自己把那股难受劲熬过了就好了。”
赵母盯着报纸后纹丝不动的身影,走到丈夫面前一手抢过他手中的报纸扔在地上,手中的瓷碗“啪”一声与茶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她冲着丈夫大声呵斥起来:“你这死老头,里面那个难道不是你女儿吗?女儿都这样了,你还能这般悠然自得。”
赵父也气不过,与赵母争吵起来:“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三十几岁的人了,难道她还没点自己的思想吗?”
争吵逐渐发酵,两人越吵越凶,越吵越大声。
“砰——”
门板撞上金属门吸的刹那,整面墙似乎都震颤起来了,赵苒从房间里冲出来,赤脚站在房门口,大声说道:“好啦,你们不要再吵了。”
赵母见女儿终于肯出来了,疾步上前,“不吵,我们不吵了,苒苒你饿了没有,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