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引力

“这是……引力公式?”

惠更斯的声音打破沉默。他俯身看着纸上的那串字母,根据参数直接猜对了答案。

陈安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准确地说,万有引力。”

“万有?难道不止限于天体的运动?”惠更斯追问,眉头微挑。

“不止。”陈安望着火光映照的天花板,“是一切有质量的物体,彼此之间都存在吸引力。无论是行星,还是你我。”

厅中几人低声交谈,空气像被悄悄拉紧。

“那这个符号——G,是常数?”惠更斯指着等号右边的第一个字母。

陈安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奈:“它叫引力常数,可以通过精密实验测出来。我依稀记得是用一种叫卡……扭秤的装置算出的……但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扭秤?”蒙特莫尔皱眉,“我们实验室有精密天平,但恐怕不适合。”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另一侧:“陈先生,若能协助我们的皮埃尔·佩蒂特先生,或许你们可以一同完成这个实验。”

“佩蒂特是军事工程师。”泰维诺在旁边低声提醒,他知道陈安一直希望获得些军事技术。

于是陈安点点头。

可这时的他内心却有些发虚——因为他只知道这些理论,但没受过真正的科学训练。

除了卡文迪许和扭称这两个词外,陈安对这个实验一无所知,但为了火器配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结果让他惊讶的是,佩蒂特几乎只听了‘扭称’这个关键词,便立刻进入状态,开始在纸上勾画某种细长装置,还不断喃喃自语。

这让陈安长舒了一口气。

而惠更斯正在与蒙特莫尔探讨笛卡尔的解析几何,看到陈安正在往沙发里钻,便邀请他加入讨论。

“不知道陈先生有没有读过我的论文?”

沙发里的陈安像被抽出来一样,肩膀一抖,整个人立刻坐直,表情带着条件反射般的紧张:“哪篇?”

“求解曲线所围区域的面积。”,这话一落,陈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一截。

——这他懂。毕竟文科生也要考数学,而且他还考了满分。

他俯身向前,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空白纸上刷刷画出一条弯曲的抛物线,随手标出坐标轴。

“在我们东方的教材里,这条线下的面积,”他说,“可以通过切割成无数个极细长的矩形来近似求和。”

“我们让矩形的宽度趋近于零,这就是积分。”

众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牛顿也悄悄凑近了几步,这让陈安难免有些心虚。

然后,陈安又写下几个基础的求导公式,边写边讲解:

“这是导数,用来描述某点上的瞬时变化率。比如速度、加速度,都是这种思想。”

“变化的极限,就是数学的语言。积分则通过求导的逆过程还原原函数。”

说得越多,他心里越不是滋味。不是因为不确定,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本该是眼前这个孩子未来的成就。

他下意识地瞥向牛顿。

那孩子仍挤在人群中间,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上的每个符号,像是在用某种方式理解它们,却又还未真正拼出全图。

一时间,陈安心中五味杂陈。

这天才不会真要被我提前薅秃了吧……?

但转念一想,他嘴角泛起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如果牛顿站在牛顿的肩膀上,那人类,或许能发展得更快一点。

可周围人愈发凝重的神色很快让陈安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

于是他默不作声地端起酒杯,咕咚灌了好几口,靠点酒精麻醉自己,也许能逃过接下来的问题轰炸。

至于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陈安已经没太多印象了。

只记得他含混地提到化学元素周期表,说什么名字都是“我们太祖高皇帝钦定的”;又似乎冲着小牛顿喊了几声“爵爷”,还试图用苹果戏弄他。

——反正他听不懂汉语。

当他重新回过神来时,已站在坦普尔街79号外的鹅卵石道上。

夜风扑面,冷得像刀,仿佛一下子将酒意从血液里逼了出来。他打了个哆嗦,把围巾往上拢了拢。

巴黎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沉默。

街道潮湿,空气中带着粪便与泥土混合的腥味,远处偶有马蹄声敲在石板上,碎响如鼓声一般。天上也没有星星,只有阴云沉沉压着灰蓝的天幕。

他站在泰维诺家的马车前,呼吸都带着雾气。

作为东道主的蒙特莫尔前来送行,站在马车旁,一只手轻轻抚着马鬃。马吐着白雾,皮毛上沾着结霜的水珠。

另一人,悄然走近。

他穿着一件藏蓝色长袍,纽扣没有金饰,却扣得一丝不苟。

——皮埃尔·塞吉耶,一直在旁听的法兰西学院的首席院士,也是马萨林主教的耳目与意志。

“陈先生,”蒙特莫尔收回手,语气郑重,“这位是塞吉耶先生,法兰西学院的核心成员。”

“我和他都希望您能去,为我们的学院讲授一些……来自东方的智慧。”

陈安眯了眯眼,试图让自己口中说出的是法语。而在他调整好之前,塞吉耶已平静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这也是主教阁下的意思。”

“……主教,马萨林?”

听到这个词,陈安脑中酒意忽然散去一半。他一直以为自己没醉,现在才知道刚刚的确有点飘。

他下意识重复道:“讲……课?”

“我们会为您准备讲台、听众、空间与记录者。”

塞吉耶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内容,可以自定。”

他语气温和,像是邀请,却又藏着不容拒绝的重量。

陈安没有犹豫太久。

他知道这是马萨林要借他这个“东方使节”做文章,给他一个发生的平台,为即将到来的改革试探水温、引导舆论,必要时甚至背上一口黑锅。

他知道,但也明白自己没得选。

“我会去。”他点头,“但可能得提前准备几张讲义。”

塞吉耶没有笑,只轻轻颔首,像是在批准一道命令的回执:“不急,不要像我们的主教阁下一样着急,他总是想超越黎塞留,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此时,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沉沉九响,打断了塞吉耶的话。

夜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