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槐荫药缘
- 灼灼桃夭,桃花缚仙缘
- 及腰锦锦
- 2831字
- 2025-04-20 10:28:04
暮春的柳絮簌簌落在沐溪颜发间,她攥着腰间那块温润的麒麟羊脂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浅雕的流云纹。这是三日前那个马车里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丢给她的,坠绳上还系着半朵风干的桃花,若不是接过这玉佩时锁骨处的胎记不知何故突然灼烫如炙,她可不愿随意收取这陌生人的物品。当时风声很大,影影约约似是听到那少年朝着她说“去京都……”这几天可任她翻了《上古玉谱》,也寻不到半点关于这块“麒麟玉佩“的记载。
青石板路如墨色绸带,蜿蜒着没入后院深处。老槐树上垂落的紫藤花穗轻轻摇曳,时不时扫过她素色的裙裾,似在无声私语。当她推开斑驳的柴扉,一股清甜酒香裹挟着桃花蜜的馥郁气息便汹涌袭来——这正是她用三月初三的晨露与初绽桃花精心酿成的“醉春颜”。目光落向酒缸前,只见一位灰袍老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雪白的胡须上还沾着点点酒渍,腰间葫芦口不断淌出琼浆,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将酒香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暮色漫过黛瓦,沐溪颜踏着满地碎金推开柴扉,却见银发老者瘫坐在酒缸旁边,雪白胡须黏着琥珀色酒渍,活像被酒气熏倒的老神仙。“师父!”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扶住那歪歪倒倒的灰袍,指尖触到的布料竟还残留着晨雾般的凉意。
“您、您怎么又偷开我的酒缸!”沐溪颜气鼓鼓叉腰,盯着他手里缺了口的酒葫芦——她用清明晨露酿的醉春颜,分明看见他昨天刚喝了半坛。医半仙打着桃花香的酒嗝翻了个身,浑浊眼珠突然泛起星子般的清光。他猛地拽住少女手腕,惊得木樨花簌簌坠落:“丫头,你这醉春颜的香气——竟与天宫蟠桃宴桃花仙子酿制的桃花醉有八分相似呢!”话音未落,他骨节嶙峋的手指已掐算开来。老头突然蹲下身,浑浊的眼睛在看清她眉间朱砂痣时猛地一亮:“丫头,让师傅瞧瞧你的掌心。”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小手,沐溪颜下意识想缩手,却见老头指尖泛起微光,在她掌心画出个旋转的桃纹。刹那间,窗台上插着的桃花枝突然疯长,粉白花瓣在屋内漫天飞舞,竟凝成一朵三尺高的桃花虚影,花蕊处隐隐透出金色纹路。枯枝般的指甲轻叩她腕间命门,掌心朱砂痣突然化作一团跳动的火苗。掌心朱砂痣突然泛起微光,“果然是你...瑶池边那株上古桃花仙……”
沐溪颜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指尖轻轻拨了拨鬓边碎发,语气温婉:“师傅,您又贪杯了。这些醉话,徒儿实在听不明白……”说罢,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笑意盈盈,眉眼间尽是关切。
锁骨处的桃花胎记泛起微痒,沐溪颜望着掌心新结的薄茧,七年前的光景忽然在眼前铺展。那年盛夏,城郊静云庄的日头像枚烧红的铁饼,晒得槐树叶子都卷成了枯边。她攥着半块硌手的麦饼,小心翼翼蹲在树荫下——不过是想捡几片完整的槐叶当书签,就被赵家兄弟踹进了泥泞的沟渠。
“晦气东西,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孩童们的哄笑混着土块砸在她背上。沐溪颜蜷着身子爬起来,看着掌心被碎石割出的血痕,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循声望去,灰袍老者歪斜着靠在石碾旁,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腰间晃动的草叶袋。
“小娘子...”老者沙哑的嗓音像破旧的风箱,枯瘦如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酒葫芦,“能讨口水喝吗?”沐溪颜猛地跳起来,粗布裙摆还沾着泥点,跌跌撞撞就往水井跑。舀水时,她瞥见老者用颤抖的手死死按住心口,暴起的青筋在额角突突跳动,忽然想起草叶袋里还藏着晒干的紫苏。
沾着露水的紫苏叶在粗陶碗里打着旋,医半仙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当七岁女童踮着脚递来药碗,他看见每片叶子都被细心剔去主脉——这等处理手法,分明是行家里手才懂的门道。
“你认得紫苏?“他接过碗时,故意用指腹擦过女童掌心的伤口。沐溪颜疼得哆嗦,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乳娘说紫苏能解表散寒,捣碎了还能治蚊虫包!”话音未落,她突然眼睛一亮,从草叶袋里翻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布巾,“这个也给您!昨儿新换的金疮药,三七和血竭是按七比三配的!”
医半仙盯着布巾上细密工整的针脚,喉结艰难地滚动。这山野女童竟能精准把握药材配比,连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都未必有这般天赋。更让他震动的是,才受了欺凌的幼童,转身就把最后一点善意捧到陌生人面前。
“可愿随我学医?”话音刚落,沐溪颜手里的草叶袋“啪嗒”坠地。暮色漫过老槐树的枝桠,未落的槐花轻轻飘进药碗,在水面漾开层层涟漪,恍惚间竟像是谁落下的一串星子。
“我...我行吗?”沐溪颜捏着衣角,声音比晚风还轻。
医半仙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层层叠叠的褶皱:“这些金疮药,可是你自己配的吧!”
沐溪颜捧着重新装满的草叶袋站起身,暮色将老医仙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将她笼罩其中。记忆突然翻涌——上个月邻村腹泻疟疾横行,她偷翻医书调配的汤药,竟真的救回几个孩童。那时大家望着她的眼神,就和此刻一样。
“我...我想学!“少女攥紧衣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母亲生我时去得早,若有人精通医术,或许...“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泛起酸涩。
医半仙的拐杖重重杵在青石板上,惊飞槐树上的几只寒鸦:“好!”“记住”,老医仙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望向暮色深处,“医人先医心。”他转身时,腰间玉佩与药囊相撞发出轻响,沐溪颜瞥见那抹温润的光泽,恍惚间想起黑衣人口中模糊的“玉牌令”!
暮色渐浓,沐溪颜牵着老医仙的枣木拐杖,踩着满地槐花往庄子深处走。绕过九曲回廊时,远远望见朱红色廊柱下立着的身影——朱氏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藏蓝粗布围裙上还沾着面屑,显然刚从灶房出来。
“乳娘!”沐溪颜松开手小跑过去,鬓边槐花随着动作簌簌飘落,“我带先生来了!”
朱氏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碎瓣,目光落在老医仙身上。老人灰白的胡须被晚风掀起,腰间药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露出半枚刻着云纹的玉佩。她瞳孔微缩,七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翻涌——夫人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似乎也有这样的纹路。
“这位是医半仙先生”,沐溪颜擦着汗介绍,“以后要在庄子里住下。”她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乳娘耳边,“先生说要教我医术!”
朱氏粗糙的手掌僵在半空。她望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这些年偷偷给她藏的医书,想起她熬夜抄药方时被油灯熏黑的指尖。喉间泛起酸涩,她转身对着老医仙福了福身:“多谢先生肯教这丫头。寒舍简陋,若不嫌弃,西厢房倒还干净。”
老医仙抚着胡须笑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叨扰了。”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朱氏,“方才路过村口,买了块桂花糕。这丫头眼巴巴看了一路。”
沐溪颜的脸“腾”地红了。她确实盯着糕点铺子看了许久,却没想到老人默默记在了心里。朱氏接过油纸包,触感尚温,桂花香气混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快进屋吧”,朱氏抹了把眼角,“灶上煨着鸡汤,正好给先生接风。”她走在前面引路,脚步比平时轻快许多。廊下灯笼次第亮起,光晕里,老医仙腰间的玉佩与沐溪颜锁骨下方的桃花胎记,在光影交错间,竟隐隐映出相似的纹路。
西厢房的窗棂被推开时,晚风裹着槐花涌进来。医半仙将药箱搁在案上,从腰间取出半块玉佩,借着月光与朱氏转身时露出的衣角内侧比对——那隐秘处绣着的云纹,与玉佩严丝合缝。他望着窗外少女蹦蹦跳跳去拿碗筷的身影,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低声呢喃:“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