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宿舍门时,风扇在头顶发出垂死般的滋滋声响,小陈歪在办公椅上,薯片袋的响动混着电脑游戏音效扑面而来。
“你今晚怎么没去课题组聚餐?”他嚼着薯片含混开口,目光还黏在屏幕上。这话像突然按下暂停键,游戏里的枪炮声、风扇转动的嗡鸣,连同我发梢滴落的汗珠,都在瞬间凝固。
我攥着实验记录本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面被汗浸得发皱:“严老师没通知我们啊?”喉咙里泛起苦药味——今天一整天都泡在实验室,手机调了静音,难道真的错过重要消息?
“晚上我还和课题组的师兄一起吃饭了啊?”这话出口时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迟疑。窗外的月光穿过防盗网,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像某种神秘的密码。
小陈终于转过脸,薯片渣从嘴角簌簌掉落:“啊?”他推了推下滑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浑圆,“你和哪个师兄啊?你不是严老师的开山大弟子吗?”
“是苏教授的学生。”这话像是说给小陈,又像是说服自己,“苏教授和严老师的博导都是封院士,所以我们喊他们师兄。”
塑料包装袋的脆响戛然而止。小陈盯着我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是低头划开手机屏幕:“严老师不是蒋老师课题组的吗?今晚蒋老师组聚餐,我看严老师去了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没见你,也没见你们师门其他人,只有严老师一个。”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铁钉,精准无误地扎进我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认知。防盗网将月光切割成菱形的碎片,斜斜铺在我沾着油污水和岩石粉末的实验服上,——原来我这些日子的忙碌,不过是在别人的世界边缘打转。
作为严老师名义上的“开山大弟子”,我早已习惯在苏教授课题组蹭实验器材。记得第一次跟着苏师兄调试精密仪器时,他笑着说:“都是同门,不用见外。”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因为苏教授和严老师有着共同的博导封院士,这份情谊自然能延续到我们学生辈。可此刻回想起来,那些深夜实验室里分享的泡面,那些“感谢严老师悉心指导”,都成了自我安慰的谎言。
小陈翻出手机里的聚餐照片,指尖滑动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九宫格里,蒋老师举着酒杯站在C位,鬓角的白发在闪光灯下泛着银光。严老师侧身站在他右侧,笑得眼角细纹都舒展开来,那是我从未在他办公室见过的松弛表情。
记忆突然翻涌回上周。那天严老师特意嘱咐我们留在实验室整理数据,说“科研不能分心”。隔着实验室的玻璃窗,我看着他带着蒋老师课题组的学生列队走向校史馆,他们胸前崭新的校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我们的实验服口袋里,只有用来给岩石划线的马克笔。当时我以为这是老师对我们的严格要求,此刻才惊觉,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从未真正踏入过他的核心圈子。
我忽然想起初入师门时,严老师在办公室说的那句“好好干,以后都是你们的天下”。那时他身后的书架上,蒋老师主编的学术著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而我的论文草稿,却只能挤在最底层的角落里。
黑暗中,空调外机的嗡鸣声愈发清晰。我起身关掉最后一盏台灯,在彻底的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叹息声与机械运转声交织缠绕。原来在学术的江湖里,最锋利的刀不是失败的实验数据,而是这种连“错在哪里”都无从知晓的迷茫。我蜷缩在椅子里,任由孤独与失落将自己淹没,突然明白,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像枚被遗落的棋子——不属于苏教授的正规军,也融不进严老师真正的阵营。在这个充满谜题的课题组里,我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