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克的空调吹得张领军后颈发凉。他盯着林悦精心修饰过的脸庞,试图找出她话语中的破绽。
“你说神采飞扬是你祖父创造的?”他压低声音问道。
林悦抿了一口咖啡,留下淡淡的唇印:“1957年,我祖父林鹤年是香港最大的大陆白酒进口商。他和你祖父合作,想打开东南亚市场,就创造了这个口号。”
张领军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陈小满刚才电话里说的那张有林鹤年签名的纸...如果真有这么回事,为什么父亲从未提起?
“你有什么证据?”他直截了当地问。
林悦从香奈儿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这是复印件,原件在我父亲那里。”
张领军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几页文件。照片上,两个中年男子站在一个酒坛旁握手。他一眼认出年轻时的祖父,而另一个梳着背头、穿着西装的男子应该就是林鹤年。文件则是一份商业合作协议,落款处确实有“神采飞扬”字样和林鹤年的签名,日期是1957年11月。
“这只是证明他们合作过。”张领军谨慎地说,“不能说明口号是你祖父创造的。”
林悦微微一笑,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指向文件底部一行小字:“神采飞扬商标及宣传策略版权归林鹤年所有...”
张领军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郎酒使用这个口号数十年可能本身就是侵权的。
“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我父亲一直念及旧情。”林悦叹了口气,“但现在郎酒面临破产,与其被其他人收购,不如...”
“不如由你们接手,顺便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张领军冷笑。
林悦没有否认,反而凑近了一些,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张总,其实我们可以共赢。我父亲看重的是郎酒的品牌和历史,而你...完全可以在收购后继续担任顾问,甚至保留部分股份。”
张领军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谢谢你的咖啡,林小姐。不过郎酒不会这么轻易易主。”
他转身要走,林悦急忙拉住他的袖子:“等等!还有一件事...关于你父亲的死...”
张领军浑身一僵:“什么意思?”
林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父亲说...你父亲的肝病可能不是自然形成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张领军的胃部。他死死盯着林悦:“说清楚。”
“我也不确定细节...”林悦似乎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听说你父亲去世前几个月,曾经收到过一批有问题的酿酒原料...”
张领军的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想起父亲笔记最后几页潦草的字迹,提到过几次“异味高粱”和“异常发酵”。
“谁提供的原料?”他一字一顿地问。
林悦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查...”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父亲有些事瞒着我,我也不完全赞同他的做法。”
张领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确定该相信多少。最终,他只是点点头:“保持联系。”然后大步走出咖啡厅。
陈小满正在外面的街角等他,靠在摩托车旁不耐烦地看表。
“怎么样?那狐狸精说什么了?”她一见到张领军就问道。
张领军把照片和文件递给她:“看看这个。”
陈小满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这...是真的吗?”
“照片不像假的。”张领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而且你发现的那张纸...”
“在这。”陈小满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纸,“夹在你父亲1980年的笔记里,折得很小。”
张领军小心地接过。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原料配比和工艺参数,顶部赫然写着“神采飞扬特制配方”,落款处除了父亲的签名,还有林鹤年的名字,日期是1958年3月。
“这说不通...”张领军喃喃道,“如果配方是两人共同开发的,为什么后来...”
“先别管这些了!”陈小满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得立刻回实验室。刚才我出来前发现有人撬锁的痕迹!”
张领军心头一紧:“什么东西被偷了?”
“还不知道,我接到你电话就赶过来了。”
两人匆忙跳上摩托车。陈小满发动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夜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张领军不得不紧贴着她的后背才能坐稳,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的栀子花香。
实验室的门大开着,锁被暴力撬坏。张领军心头一沉,快步走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试管烧杯碎了一地,培养基洒得到处都是,显微镜被推倒在地,连陈小满从法国带回来的便携式PCR仪也被砸坏了。
“这群畜生!”陈小满声音发抖,蹲下身查看损坏的设备,“我培养了半个月的菌种...全毁了!”
张领军扶起一把椅子,发现地上有几个清晰的鞋印——是那种昂贵的登山靴底纹,不是酒厂工人常穿的胶鞋。
“林世诚...”他咬牙切齿。
“不一定。”陈小满突然从一堆碎片中抬起头,“你看这个。”她举起一个小型U盘,“他们没找到这个。我所有的实验数据都有备份。”
张领军松了口气:“那还好。设备可以再买...”
“但菌种样本没了!”陈小满几乎要哭出来,“特别是从天宝洞老曲分离的那几株关键菌种,重新分离至少需要两周!”
张领军沉思片刻,突然做了个决定:“我们现在就去天宝洞取新的样本。”
“现在?“陈小满瞪大眼睛,”都快半夜了!而且天宝洞晚上是锁着的...”
“我有钥匙。”张领军从父亲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父亲生前保管天宝洞的主钥匙。”
陈小满犹豫了一下,但科研热情很快战胜了顾虑:“走!不过得小心,别让人发现。”
两人摸黑向天宝洞走去。夜色中的酒厂静谧而神秘,只有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紧张感。
天宝洞位于酒厂后山,是一处天然溶洞改造的酒窖。张领军用钥匙打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混合着陶土、霉菌和岁月的气息。
“手电筒。”陈小满递给他一支小型LED手电,“别开太亮,免得被人发现。”
微弱的光线下,数百个陶坛整齐排列,每个都贴着红纸标注年份。最老的可以追溯到1950年代,最新的则是去年封存的。洞壁湿漉漉的,长满了各种霉菌——这正是郎酒独特风味的来源之一。
“我们需要哪一年的曲药?”张领军小声问。
“1978年的最好。“陈小满已经戴上了橡胶手套,“那批酒是你父亲最得意的作品,菌种应该也最优质。”
他们小心地穿过陶坛阵列,来到标有“1978“的区域。陈小满轻轻掀开一个陶坛的盖子,浓郁的酒香立刻溢出来。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无菌袋和勺子,小心地挖了一些曲药样本。
“太完美了...”她轻声赞叹,“看这些菌丝,活性依然很强!”
张领军举着手电为她照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在微弱的光线下,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长的阴影,鼻尖上沾了一点灰尘,却浑然不觉。
“好了,再取几个不同年份的做对比。“陈小满动作麻利地收集着样本,”对了,你父亲笔记里提到的异味高粱是怎么回事?”
张领军一愣:“你也看到了?”
“嗯,在他去世前三个月的笔记里反复提到。”陈小满压低声音,“会不会...他的肝病真的和这个有关?”
张领军想起林悦的话,胃部一阵绞痛:“我不确定。但如果是有人故意提供变质原料...”
“那简直就是谋杀!”陈小满惊呼,随即捂住自己的嘴。
两人沉默地继续取样,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取完样本准备离开时,张领军突然注意到洞壁一角有个小小的壁龛,里面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陶罐。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
“别碰!”陈小满急忙拉住他,“可能是...”
但张领军已经拿起了陶罐。出乎意料,它很轻,几乎是空的。他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这是什么?”陈小满凑过来。
张领军小心地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仍可辨认:
“鹤年兄:
配方已改,按新法酿制,风味更佳。然神采飞扬四字终非我创,心有不安。他日若你独用此名,望善待之。
张建国 1958.5”
张领军的手微微发抖。这是祖父的字迹!看来“神采飞扬”确实最初是林鹤年提出的,但配方却是祖父改良过的。而且从时间看,两人的合作在1958年5月后似乎就破裂了。
“这太重要了!”陈小满激动地说,“证明配方是你祖父改良的,林鹤年只是提供了名字!”
张领军小心地收好纸条:“我们得查清楚1958年发生了什么。两家之间肯定有更深的恩怨。”
离开天宝洞时,两人都格外小心,确保没有留下痕迹。回到办公室,陈小满立刻开始处理新采集的样本,而张领军则继续翻阅父亲的笔记,寻找更多线索。
凌晨三点,陈小满终于伸了个懒腰:“好了,初步处理完毕。明天开始重新分离菌种。”
张领军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父亲笔记里多次提到一个叫飞天的配方,说是神采飞扬的基础版,但更古老。”
“飞天?那不是茅台的吗?”陈小满皱眉。
“不,这里指的是郎酒最早期的配方。”张领军指着一页笔记,“看这里,父亲写道:飞天乃祖传秘方,神采飞扬为其改良版,然两者同源,不可偏废。”
陈小满若有所思:“所以神采飞扬其实是从更古老的飞天配方演变来的?”
“似乎是这样。”张领军揉了揉眼睛,“但笔记里没有飞天的具体配方,只说...”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张总,抱歉这么晚打扰。”是财务老王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紧张,“我刚收到林世诚的邮件,他...他提出了新条件。”
张领军立刻清醒了:“什么条件?”
“他说...如果你愿意交出神采飞扬的原始配方,他不仅维持原收购价,还额外给你个人五百万咨询费。”
张领军冷笑一声:“告诉他,做梦。”
“张总,你再考虑考虑!”老王急切地说,“五百万啊!而且...”
“王叔,”张领军打断他,“你怎么知道神采飞扬配方的事?我父亲从未公开提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厂里老人都知道一点...”
“是吗?”张领军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你知道配方上有林鹤年的签名吗?知道1958年发生了什么吗?”
老王突然挂断了电话。
张领军和陈小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
“有人坐不住了。”陈小满轻声说。
张领军点点头,拿起那张从天宝洞找到的纸条:“看来我们触及了某些人不想被翻开的旧账。”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悄爬上天际。三个月的时间突然显得无比紧迫,而他们要面对的,可能远不止一场商业收购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