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的雾气总是在黎明前变得格外浓重,像一匹被打湿的黑色丝绸,缠绕在云浅灯的民宿天台上。她蹲在铜镜前,竹篾编织的灯架散落在脚边,指尖沾着从河畔采来的晨露。铜镜是祖传的,边缘爬满绿锈,镜面却依旧能映出人影,只是那影子总比本人慢半拍,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游过来。
“浅灯,别碰那镜子。”铜镜婆婆的声音从竹帘后传来,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比她的警告更早到达。这位九十九岁的老人依然保持着苗绣的姿势,银针在玄色绸缎上游走,星图逐渐成形,“你父亲碰过,结果……”
“结果他走了。”云浅灯没有抬头,竹篾在掌心折出清脆的响,“他去上海做灯光设计师了,没被镜子拖进过去。”
铜镜婆婆的银针顿在半空。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浮现出僰族悬棺的壁画,云浅灯的父亲试图修复镜面裂纹,却被卷入镜中幻象,七天后在河里捞到他的灯芯帽,人却再没出现。
“灯灵传人不能只懂灯光。”婆婆将绣了一半的星图铺在铜镜旁,银线绣出的北斗七星正与镜中倒影重合,“这镜子封着三千年前鳛水古国的怨灵,每代传人都要用河灯节的火重新点亮星图。”
云浅灯的手指触到铜镜边缘时,掌心突然传来灼热感。镜面泛起水波纹,倒映出的不再是天台上的竹林,而是赤水河畔的悬棺群。那些棺木悬在百尺高的崖壁上,东巴文的盟誓铭文在棺底流转,半人半鱼的鳛族后裔正用尾巴拍打岩壁,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磷火。
“这是……”她的呼吸撞在镜面上,化作白雾。
“鳛水古国的壁画。”铜镜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绣花针不知何时已插回发髻,“三千年前他们被外族入侵,水神后裔被封印,怨灵就困在这面镜里。”
云浅灯后退时,铜镜突然发出清越的响。镜面浮现出一行古拙的铭文:僰族血誓,灯灵永明。她瞳孔骤缩——铭文下方,自己的倒影正泛起幽蓝磷火,眼珠里游动着悬棺群的影子。
河畔传来无人机的嗡鸣。商赤龙的黑色影子掠过水面,他总在黄昏时分带着摄制组徘徊,镜头对准云浅灯修复铜镜的天台。这个从赤水走出去的CEO,总说要帮她把河灯节拍成文旅项目,可他的无人机总在铜镜泛光时突然加速。
“又是那台无人机。”云浅灯攥紧竹篾,指节发白。
铜镜婆婆的银针划过镜面,留下一道银线。铜镜发出龙吟般的响,镜中悬棺群突然解体,化作十二片碎片向四面八方射去。云浅灯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竹架,碎片的轨迹却在她视网膜上灼烧成星图——正是婆婆绣了一半的北斗七星。
“碎片散了。”她的声音发颤,“灯灵……真存在?”
铜镜婆婆的银针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插回发髻。老人转身时,玄色绸缎上的星图突然发光,银线绣出的波纹正与铜镜裂纹重合。
“灯灵传人不仅要点灯。”她的声音被河风卷走,“还要修镜。”
无人机的阴影再次掠过天台。云浅灯突然发现,镜头正对准铜镜裂开的瞬间,机身下方的显示屏泛着诡异的蓝光——那光与她瞳孔中的磷火如出一辙。她突然意识到,商赤龙的团队可能早已察觉铜镜的异常,而那些碎片的光芒,或许正是他们真正追寻的目标。铜镜婆婆的星图在风中轻颤,仿佛也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云浅灯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无法再与这面古老的铜镜分开。那些碎片散落的方向,正是她必须追寻的线索,而铜镜背后的秘密,或许将颠覆她对整个赤水河流域文明的认知。她抬头望向河面,雾气中隐约可见商赤龙的无人机仍在盘旋,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黑鸟。
“婆婆,”云浅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教我修镜。”
铜镜婆婆的银针停在发髻间,玄色绸缎上的星图在晨光中泛起微光。老人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知道,云浅灯终于迈出了成为灯灵传人的第一步,而这场跨越三千年的文明守护,才刚刚拉开帷幕。铜镜的碎片已散落乌蒙盐道、遵义会议遗址、茅台酒窖等地,每一片都承载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而云浅灯的旅程,将从盐运古道的东巴文石刻开始。
当晨雾逐渐散去,云浅灯在天台上铺开祖母留下的东巴文字典。黄绸封面上的银线波浪纹正与铜镜背面的铭文重合,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字符不仅仅是装饰,而是开启过去与未来之门的钥匙。竹篾灯架在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回应着她内心深处的呼唤——那是一个灯灵传人注定要追寻的文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