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麦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银质银杏叶吊坠。玻璃幕墙倒映出她剪裁利落的米色西装，也映出城市天际线渐次亮起的霓虹。三个月前她在好友李博燃的陪伴下拖着行李箱走进这座大厦时，绝不会想到自己能穿着定制工装站在这里。
“小麦！”赵琳琳踩着细高跟从走廊转角转出来，香奈儿五号的香气先于声音抵达，“怎么了？小麦，国庆回了趟家回来就闷闷不乐的。和家人吵架了？”
“嗯。”齐小麦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平静的西湖。水在暮色里泛着暗金色波纹，她真的很爱这座美丽又温暖的城市。
“喔？说来听听。”赵琳琳递给她一杯卡布奇诺，“刚小许下楼让她给我带了两杯。那，你最爱的卡布奇诺。”
赵琳琳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齐小麦接过那杯卡布奇诺，眼前浮现出父亲与她争吵时铁青的脸——
“你是女孩子，你才多大？大学没毕业呢？就想在杭州买房子！你现在翅膀硬了，想上天了！我不同意你以后留在杭州。毕业那年我会在淮南跟你买套房子，你就留在淮南安安心心当你的老师。想在杭州买房门都没有。我们不会资助你的。”
“没让你们资助，我自己会赚钱。”
“赚钱？”父亲拍桌子的声音吓得家里的橘猫都跳了起来，“你才出去几个月？你干的又不是什么高薪工作，你凭什么觉得以你的能力就能在杭州稳扎稳打了？”
“那是我的事，我已经21岁了。我成人了，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有我自己的梦想。当老师那是您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齐小麦听见自己当时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您总是这样，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记忆中最刺痛的是父亲最后那句话：“如果你非要留在杭州，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齐小麦猛地站起来，膝盖撞翻了茶几上的水杯，“是您自私！您就想把我拴在身边！”
那是她爸爸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她记得自己把手机摔在床垫上，棉絮吞没了撞击声，却吞不掉喉间的哽咽。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有个爱你的爸爸。”赵琳琳低下头，垂眸间，能在她美丽的轮廓里看出些许无奈。
“赵总，十八岁后过分的爱是会带给我们负担的。而且我志不在淮南，我志在杭州。”
赵琳琳愣了愣，她十七岁就来杭州，摸爬滚打了十年才到今天。杭州是座浪漫又充满爱的城市，它能包容所有喜欢他的人们，它从不看重出身，学历，它只肯定你的能力。这十年来，他的父亲维一和她联系的方式就是弟弟上学需要教学费了。
她本想告诉齐小麦她的经历，但看得出齐小麦是低沉不开心的，所以欲言又止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赵琳琳性格明媚开朗，虽然是齐小麦上司但从未有过领导架子。她喜欢享受速度，所以爱好摩旅。
齐小麦跨坐在赵琳琳的川崎Ninja400后座，炫酷的头盔和她的西装明显有些不搭。仿赛摩托低沉的轰鸣声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流线型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摩托在南山路疾驰而过，晚风掀起齐小麦的栗色卷发。后视镜里，赵琳琳的珍珠耳环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光弧。
“怎么样这速度？”风声裹着问句飘进耳膜。“你想在杭州买房吗？”
“速度刚好。赵总，我当然想在杭州买房啦！”齐小麦忽然提高音量，梧桐树影掠过她泛红的眼眶，“我不仅要在杭州买房，还要在西湖旁边买那种带落地窗的，能看见整片西湖。”
赵琳琳的笑声混着引擎轰鸣：“叫我琳琳，或者老大就行。不过...”她突然急转避开逆行电动车，齐小麦的侧脸撞上她后背，闻到爱马仕丝巾上残留的鸢尾花香，“你爸能同意？你不怕他揍你？真不要你了？”
“不怕。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速度突然加快，耳边的风吹的嗡嗡作响，齐小麦贴着赵琳琳的背，大声道：“我才21岁，我可不想到三十岁还在遗憾，当年没敢伸手够一够月亮。”
“有魄力！”赵琳琳继续加速。
“老大，前面拐弯慢点！”齐小麦突然喊道。
“你放心，我技术好的狠。”赵琳琳的声音混在风里，带着笑意。
突然一辆车从对面驶来，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刺目的远光灯劈开黑暗，轮胎摩擦声像野兽嘶吼。齐小麦在失重瞬间看见父亲叫她起床吃饭的身影。
撞击的巨响中，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齐小麦感觉自己变成被抛向空中的玻璃器皿，在滞空时看清每一道裂痕。她看见母亲端来的银耳羹蒸腾的热气，看见父亲正在做晚餐，看见视频通话时父母假装不经意的笑并提醒她天冷要记得加衣。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她终于明白那些争吵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牵挂。
“砰！“
剧痛从四肢百骸炸开。齐小麦仰面躺在柏油路上，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滑下。夜空中的星星忽明忽暗，时间仿若静止，一片寂静。
“我快死了吗？”齐小麦摸着胸前的银杏吊坠，心里暗想，“还有好多话没来的对他们讲我就要死了吗？”
“小麦！齐小麦！”赵琳琳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齐小麦想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她看见赵琳琳拖着变形的腿向她爬来。
“先扶下我的妹妹，小麦...”赵琳琳对赶来帮忙的路人喊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齐小麦眼睛发酸。凌晨的急诊室灯火通明，她坐在轮椅上，看着医生给赵琳琳打石膏。
还好赵琳琳只是腿撞骨折，她只是轻微脑震荡，膝盖和手轴有些擦伤。她有些口渴，正想拿旁边的水杯，发现左手还打着点滴。笨拙的往前移步时。
“需要帮忙吗？”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齐小麦转头，看见一个穿深蓝色卫衣的男生站在那里。他眉眼如画，鼻梁高挺，此刻正担忧地看着她额角的纱布。他左手拿着瓶矿泉水，右手还攥着一张挂号单。
“你是...？”
“我是夏向阳。我家也在淮南，应该算是你邻居。”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齐小麦。真巧，我室友突发急性阑尾炎，我送来医院。在一楼急诊室碰到了被担架抬过来的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她，“安排好室友我就过来找你了。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偶遇。你怎么了？做完检查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卫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的一颗小痣。齐小麦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节分明的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我父亲和你父亲是同学，经常有听齐叔叔提起过你。”夏向阳继续说道，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还是你初中校友，只不过比你小两届。”
赵琳琳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过来，即使打着石膏也掩不住她的明艳动人。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生，红唇微启：“邻居？还是校友？小两届？”她看了一眼还处于懵逼状态的齐小麦，促狭地眨眨眼，仿佛看穿了男孩的心意，“你喜欢我们小麦？”
急诊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齐小麦看见夏向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而清晰：“是的。我喜欢齐小麦很久了。大概是从初一就开始了吧。我来杭州也是听齐叔叔说齐小麦喜欢杭州。”
他的眼神如此认真，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齐小麦突然想起初中广播站门口，总有一个瘦高的男生在银杏树下徘徊。那时满地金黄的落叶，像极了此刻他眼中闪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