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昔
- (乌兹别克斯坦)阿卜杜拉·卡迪里
- 4098字
- 2025-04-25 18:13:10
2 他配得上尊贵的可汗的女儿
阿塔别克来到了济亚·沙希齐家,在这里遇见了两位陌生人,同他们打了招呼,仔细端详了他们。济亚·沙希齐说:“您不认识这两位尊贵的先生吗?一位是您父亲的好朋友大商人米尔扎卡里姆·库季多尔,而这一位是来自安集延的商人阿克拉姆·哈吉。”
米尔扎卡里姆,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仪表堂堂,穿着体面,看上去不到五十岁,阿克拉姆·哈吉看上去年龄稍大一些。
阿塔别克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米尔扎卡里姆。
“很高兴和父亲的好朋友相识。”他非常礼貌地回答,转向来客,又说:“父亲让我问候他的所有朋友。”
“也请您向您父亲转达谢意及我们的美好祝愿!”
为了欢迎阿塔别克,主人还邀请了拉赫马特、哈米德和哈桑纳里。
阿塔别克和米尔扎卡里姆一直互相打量着;原本米尔扎卡里姆想问阿塔别克什么问题,但是阿克拉姆·哈吉和济亚·沙希齐一直在讨论某个话题。
终于米尔扎卡里姆得了空,他的眼神又和阿塔别克的眼神相遇了,他微笑着问:“你记得我吗,别克?”
阿塔别克又仔细看了看对方:“不记得了,尊敬的先生!”
“你多大了?”
“二十四岁。”
米尔扎卡里姆心里默默算了算,说:“确实,你记不得我了。我在塔什干做生意的时候,你也就五六岁。可我感觉,这好像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就好像昨天才去过你家……而实际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你已经长成大人喽!的确是,人们说的对,时光如箭,飞速而过。”
“您去过我家?”
“不止一次呢!那时你爷爷还活着。”
坐在一边,仔细听他们谈话的哈桑纳里插话道:“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位令人尊敬的先生去过您家。有时他还带您去他的店铺玩呢!”阿塔别克若有所思地微笑道:“很遗憾,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米尔扎卡里姆还想说什么,但是阿克拉姆·哈吉插话说:“您父亲现在在做什么?”
“他是塔什干政府参谋。”
“那里还是阿济兹别克在管辖吗?”
“什么别克!还不如说他是个阿济兹巴恰[7]更贴切吧!”哈米德突然喊道,冷笑了一下,看了看阿克拉姆·哈吉。“不久前在穆苏里曼古尔家的宴会上这位跳舞的阿济兹还让大家开心了一下。”
说着这个,哈米德傲气地扫了大家一眼,好像是宣布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哈米德的傲慢让大家感觉很失礼,大家互相看了看,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过了一会儿阿克拉姆·哈吉开始说:“人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的掌权者很严酷?”
“是的,是这样!”阿塔别克回答道:“他的残暴让人民苦不堪言。”
阿塔别克的回答让在座的人惊讶:谁都知道阿济兹别克是阿塔别克父亲的保护人。
费尔干纳很早就有传言,阿济兹如何暴虐无道,塔什干居民深受其苦。人们称他为浩罕汗国最残酷的暴君。阿克拉姆·哈吉故意向阿塔别克提出这样的问题是想考验一下阿塔别克。在座的人对这个年轻客人的兴趣更浓了。
“你父亲是阿济兹别克的谋士。为什么他没有将阿济兹别克引向一条正确的道路?”
阿塔别克笑了。“对不起,我的先生们,看得出来,你们不完全清楚我父亲的处境……我们的君王们在做重要决定的时候,经常不听自己谋士的意见。尽管阿济兹别克经常和我父亲交谈,甚至向他请教,但这仅限于一些小事。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就会明白了。”
“不久前在一次宴会上有个人开始赞美阿济兹别克,另一个人和他争论起来:‘你赞美他什么啊,他不就是个跳舞的嘛。’刚好那里有一个告密者,很快就把这些话传给了阿济兹别克。第二天阿济兹别克把这两人叫到跟前。那个阿谀奉承阿济兹的家伙升了官,而另一个被处以极刑。我父亲当时在场,请求阿济兹减轻酷刑,而阿济兹别克却对刽子手大喊一声:‘立即执行。’父亲又求情,但是阿济兹别克更坚决地说道:‘啊,让你求情,把这个人扔出去,刑法伺候哈吉!’瞧他就是这样对待我父亲的!”
“为什么塔什干的居民不向大汗控诉呢?”
“控诉有用吗?已经有不下十个人因控诉受到折磨。如果大汗最亲近的谋士比阿济兹别克还要残暴[8],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尤其最近阿济兹别克还对浩罕汗国给他的封号与命令进行嘲骂,塔什干到处充斥着阿济兹别克的残暴,他恣意妄为,大家该向谁求助呢……无从知晓。”
阿克拉姆·哈吉现在完全明白,阿塔别克的父亲尤素夫别克·哈吉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把话题岔开了。
阿塔别克坐在饭菜丰盛的饭桌旁沉默不语。无论怎么邀请,无论谁劝他品尝美味佳肴,他都基本不动手。他被什么思绪所控制了?不得而知。只是他的行为显得有些奇怪。他经常把目光投向对面坐的库季多尔。但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阿塔别克又急忙避开库季多尔的目光,低头大口吃饭。这一切只有哈米德注意到了,他悄悄地注视着阿塔别克。
“你做生意时去过哪些城市,别克?”库季多尔问道。
“我基本走遍了所有的城市,甚至去了乌鲁苏·沙曼伊[9]。”
“原来如此,你去了沙曼伊?”济亚·沙希齐惊讶地问道。
“去年去的。”阿塔别克答道。“但是一路并不顺利,克服了很多困难。”
“你才是真正的商人!”库季多尔说。“瞧,我们比你大很多,但是很多咱们自己的城市我们都没去过,而你居然到了沙曼伊。”
“喜欢走动的人,就会像河一样流动,而不喜欢出门的人只能像草席一团。”阿克拉姆·哈吉说。
那时浩罕汗国很少有商人去俄罗斯的城市经商,因此大家又惊讶又敬佩地看着阿塔别克。库季多尔与济亚·沙希齐听过很多俄罗斯民间故事,他们想从这位去过俄罗斯的人这里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在去沙曼伊途中,我以为各地的政府管理都如我们这里。但是在沙曼伊的所见所闻完全颠覆了我的观念,我的看法完全变了。应该承认,俄罗斯的乌鲁苏人非常擅长管理国家;而与之相邻的我们国家的秩序如儿戏一般。不难想象,这样下去如何是好!看到沙曼伊秩序井然,我真想插翅飞回家,去大汗那里,给他讲述乌鲁苏人的法律。我想让大汗听取我的意见,以乌鲁苏为例,书写管理章程……希望我们的人民能够在一个月之内赶上乌鲁苏人!然而,当我回到家乡,才感觉到这只能是无法实现的梦想。没有人愿意听取我的意见,即使有人愿意听,也会给我泼冷水,觉得我一时冲动,他会说:‘即使大汗能听取你的建议,那些地主贵族们能按照大汗的命令行事吗?’一开始我不想去相信他们说的话,但很快我就明白,人们说的是事实。难道坟墓中的人还能听到 ‘救命’的呼喊吗?”
大家都饶有兴趣地听着阿塔别克的讲述,暂时没有人表达观点。就连在座的那些连做梦时都不曾关心过人民的人,此时对阿塔别克激情的讲述也不会无动于衷。
“就我们的形势来说,过错在于我们自己。”济亚·沙希齐说。“我们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真是如此。”阿克拉姆·哈吉跟着说。
哈米德不愿落后于他人,也说:“真主把世间财富赐予了那些不忠实的人。”
“在我看来,乌鲁苏人因内部团结会万事亨通。”阿塔别克反对道:“而我们内部永远都在发生内讧,这就是为何我们日渐落后的原因。尊敬的济亚·沙希齐先生说得对。在这里很少有人能理解目前我们的人民所面临的危险处境。处处都有叛乱分子,将人民推向灾难的深渊。卡拉恰班人[10]与吉普卡克人的内讧到底是因何而起?这种内讧给吉普卡克人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这些叛乱分子就是要在各民族之间播下仇恨的种子!大家认为穆苏里曼古尔是公正公平的吗?他除了屠杀人民,让人民流血之外,能给人民带来什么?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自私。他需要摆脱自己的妹夫舍拉里·汗[11],因此就挑起事端,发起叛乱,将其杀害。之后穆拉德·汗[12]无辜受牵连,穆苏里曼古尔绞死了塔什干的统治者——温顺的绵羊一般的萨里木萨克别克,把暴君阿济兹别克推上宝座!然后他宣布将幼稚的胡达亚尔立为大汗,而任命自己为明格巴什[13],在幕后听政。如果穆苏里曼古尔能够清除暴君,为人民带来福祉,以此为目的,当然是好事一桩。由于他让一个臭名远扬的人去统治塔什干人民,可以说穆苏里曼古尔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他怎么会引来如此残暴的野兽!寻求拯救的唯一途径就是消灭那些只考虑个人利益的紧握权力的暴君。”
在座的人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谈话,阿塔别克帮助他们厘清了难以理解的问题:分析了长期纷争的缘由,对此给予了正确评价。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赞叹。当他走出米赫曼哈纳[14],洗了洗脸准备去做晚祷时,济亚·沙希齐和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他真正是尤素夫别克·哈吉的儿子!”
“他会是个长命百岁的人!”阿克拉姆·哈吉跟着说。“他是我们年轻人中最有智慧的人。如果让我宣布大汗的人选,我就选他!他是在哪里念的书?”
哈桑纳里因自己最亲的人被大家称赞,内心充满了喜悦,他答道:“他在塔什干穆斯林学校别克拉尔·别吉读过书,是那里最优秀的学生,但是三年前哈吉将他带离学校,让他去经商了。”
“是的,真主奖励了很多东西给这个年轻人。”库季多尔说。
只有哈米德没有赞扬阿塔别克,当库季多尔问哈桑纳里,阿塔别克是否已婚时,哈米德表现出某种懊恼,甚至是焦虑。当哈桑纳里说,阿塔别克至今还未找到称心如意的妻子时,哈米德恶毒地说:“可能您家的别克想娶可汗的女儿吧?一看他就是那种结婚后要折磨自己妻子的人。”
哈桑纳里并没有对哈米德的挖苦沉默不语。“我不认为他想娶可汗的女儿,尽管我认为,他完全配得上可汗的女儿。我还想说:他这个人,对我这个奴隶都不愿意说一句尖刻的话,怎么会让任何一个女性受折磨?更何况对自己的妻子。年轻人,您错了,无论何时阿塔别克都不会是那样的人:娶几个妻子,而又对她们进行残酷虐待。”
哈桑纳里的暗示显而易见,要知道不久前他听哈米德说,他有时用卡姆恰[15]抽打自己的妻子们。听了哈桑纳里的话,哈米德低下了头。济亚·沙希齐微笑着看了一眼他:“怎么样啊,如愿以偿了吗?”然后他转向哈桑纳里说:“对不起,阿爸!我们的哈米德生来就爱说胡话!”
库季多尔也礼貌地对哈桑纳里说:“您是对的,阿爸。阿塔别克的确配得上可汗的女儿。”
哈米德沉默不语。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打量着哈桑纳里,吃完抓饭后马上就离开了。然后剩下的人也散去了。阿塔别克和库季多尔刚好顺路,他们一起出门。快走到自己家时库季多尔向阿塔别克告别:“后天请您一定来家里做客,您来吗?”
“一定来。”
“从这个篱笆门走过去的那栋房子就是我家,就在拐角处……或许您今天就住下,在我们家过夜?”
“不了……谢谢您!今晚过得很愉快,祝您健康!”
告别之后阿塔别克与库季多尔往不同的方向走去,这时在黑暗的小巷里出现了一个穿着袷袢的人,他的目光尾随了一阵阿塔别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