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七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凶。
长安城外，黑云压城，北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刮得人脸生疼。沈知微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军营，玄色大氅被风掀起，猎猎作响。
“姑娘，天策上将的军报到了。“老仆躬身递上信筒，竹筒外裹着一层薄冰，触手生寒。
她指尖微颤，拆开火漆，薄薄的纸笺上只有寥寥数字——
「中伏，毒入心脉，恐难归。」
纸上的墨迹晕开，像是被血水浸过。
沈知微猛地攥紧信纸，指节泛白。
“备马。“
太医院的药阁终年燃着沉水香，厚重的檀木柜上摆满珍稀药材，每一味都贴着朱砂写的禁忌。
沈知微一身夜行衣，指尖掠过药格，最终停在一只鎏金匣前。
「鲛人珠——西域贡品，可解百毒，唯忌与朱雀血相冲。」
她呼吸一滞。
朱雀血……正是当年及笄礼上，李景桓咽下的那盒螺子黛里掺的东西。
若强行用鲛人珠解毒，恐怕……
“沈姑娘，深夜擅闯太医院，可是死罪。“
身后，禁军统领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缓缓转身，指尖已扣住袖中匕首。
“让开。“
禁军的长戟抵住她的咽喉时，沈知微忽然笑了。
她抬手，猛地撕开自己的嫁衣——那是三年前李景桓送她的聘礼，金线绣的鸾凤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沈家秘术·移花接木。“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落在鲛人珠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毒素从珠内被牵引而出，化作一缕黑雾，顺着她的血脉钻入心口。
剧痛袭来，她踉跄跪地，唇角溢出血丝。
禁军统领骇然后退：“你疯了？！这毒无解！“
沈知微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火焰，笑得极艳。
“我若怕死，当年就不会让他吞下那盒螺子黛。“
天牢的铁链锁住她的脚踝时，沈知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相思烬」的毒在她心脉里烧，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剜着她的血肉。
狱窗外，东宫的喜乐隐约可闻。
今日，是太子纳侧妃的大典。
她低低地笑，笑声嘶哑，像被砂石磨过。
“姑娘何必自苦？“老狱卒叹息，“天家无情，您这又是何苦……“
沈知微没回答，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染血的纸鸢。
那是她十五岁那年，和李景桓一起埋在梅树下的婚书。
纸鸢展开的刹那，东宫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新娘的盖头下，飞出一只血色纸鸢，正落在太子掌心。
李景桓盯着纸鸢上熟悉的字迹，瞳孔骤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纸鸢背面，却用血补了后半句——
「若君负初心，黄泉不相见。」
当夜，天牢的大门被人强行破开。
李景桓一身喜服未换，胸口金纹灼灼如焰。他踹开牢门，却在看到沈知微的瞬间僵在原地。
她的脚踝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心口的衣襟已被毒血浸透，可唇角却挂着笑。
“殿下来迟了。“她轻声道，“我的毒，已经渡不回去了。“
李景桓猛地掐住她的下巴，眼底猩红：“谁准你擅作主张？！“
沈知微咳嗽着，血沫溅在他喜服的龙纹上。
“殿下今日……不是娶了新妇吗？还管我死活做什么？“
他暴怒地扯断她脚踝的铁链，将她打横抱起。
“沈知微，你听好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东宫那位侧妃，是突厥派来的细作。“
“我娶她，是为了查清当年北伐的埋伏……是谁泄露的军情。“
沈知微怔住。
李景桓低头，额头抵住她的，呼吸灼热。
“可你……竟敢把毒引到自己身上？“
她轻笑，指尖抚上他心口的金纹。
“殿下心口的锁魂印……是我父亲下的吧？“
“若我不替你挡这一劫……下次毒发的，就是你了。“
三日后，东宫侧妃暴毙，死状凄惨，心口插着一支折断的黛笔。
而沈知微被秘密安置在别院，每日需饮鸩酒镇痛。
李景桓夜夜前来，亲手喂她喝下掺了鲛人泪的药。
“微儿，“某夜，他忽然开口，“若我有一日负你……“
沈知微闭着眼，唇角微扬。
“那殿下……就等着在黄泉路上，被我千刀万剐吧。“
窗外，雪落无声。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