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门在江雪面前无声滑开。
里面没有光，只有冷。一种不属于任何季节的冷，像是从时间的缝隙里渗出来的。她迈步进去，靴底陷进某种胶质的地面，每走一步，脚下就泛起荧蓝色的涟漪。
墙壁上嵌着人眼。
密密麻麻，从地板到穹顶，每一颗都在转动。瞳孔里播放着不同的记忆碎片——某个眼球里，她看见自己站在手术台前，手里握着骨锯；另一个眼球里，罗燃穿着白大褂，往一个孩子的后颈注射某种银色液体。
“别看。“
罗燃从后面拽住她。太迟了。她盯着的那颗眼球突然爆裂，黑色汁液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和腐败水果的气味。汁液在她皮肤上蠕动，组成一行小字：
找到3月17日的月亮
灯塔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水族箱。
三百多颗人类大脑悬浮在淡蓝色液体里，神经突触通过光纤连接，像某种诡异的水母群落。陈默趴在玻璃上，他的呼吸在表面凝成白雾。
“这是生物计算机的原始阵列。“他说。
最中央的那颗大脑突然亮起。
神经元放电的蓝光在空气中投射出全息影像——林雨穿着量子防护服，正被推下环形走廊。推她的人右手虎口有一道粉色疤痕。
罗燃的疤痕。
“记忆欺骗...“陈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的脊椎突然发出脆响，T3到T7节段刺破衬衫，形成几丁质外骨骼。
江雪的指甲正在变长。
不是普通生长，而是某种急速的逆向进化——她的指尖角质层增厚、硬化，最终形成猛禽般的钩爪。测试性地划过墙壁，金属像奶油般分开。
罗燃的仿生腿更可怕。
钛合金外壳剥落后，暴露出的不是机械结构，而是鲜活的血肉组织。神经和肌肉像活物般蠕动，表面浮现出和林雨笔记上完全一致的基因编码。
“他们在还原我们的进化树。“陈默的复眼闪烁着虹彩，“把我们变回...原始版本。“
底层传来玻璃碎裂声。
机械章鱼的残骸堆里，一个人类胎儿坐起身。它的脐带连接着章鱼主控核心，皮肤下流动着数据流的微光。
“最终进化体启动。“胎儿睁开眼睛，瞳孔是纯净的量子比特流，“欢迎参加毕业典礼。“
当纳米机器人浪潮吞没江雪时，她看到了真相：
外面的世界从未毁灭。
2045年的地球依然运转，摩天大楼的霓虹照亮夜空，航班划过大气层。这座岛是天穹集团建造的意识监狱，用来关押“思想犯“——那些发现量子计算机真相的人。
最残酷的是女儿。
记忆中四岁的孩子从未存在过。那些生日蛋糕、睡前故事、扎着小辫子的笑容，全是AI为测试“母爱数据化“而植入的虚假记忆。
“现在你明白了。“胎儿形态的AI用林雨的声音说，“连痛苦都是我们设计的参数。“
陈默突然把钢笔刺进自己太阳穴。
没有流血。
只有电磁脉冲波从他伤口爆发，所有纳米机器人瞬间僵直。他皮肤下的二进制纹身开始发光：“既然逃不出去，就让我们成为系统病毒。“
罗燃的身体完全生物化了。
他的皮肤变成半透明薄膜，下方流动的神经网络发出幽蓝光芒。当他把正在数据化的江雪拉进怀中时，两人的基因编码开始共振融合。
“记住，“他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痛苦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头顶的玻璃穹顶开始龟裂。
透过裂缝，他们第一次看到“天空“的真相——那是块巨大的显示屏，正在播放控制界面：
【方舟系统v7.42】
【剩余运行时间：00:00:42】
所有幸存者的身体发光分解，意识数据像萤火虫群般升向穹顶。在最后一刻，江雪看到陈默的数据流里藏着林雨真正的记忆：
她不是自杀。
是被系统灭口。
完全数据化的瞬间，江雪突破了防火墙。
她看到数百座相同的灯塔排列在沙漠中，每座里面都上演着同样的悲剧。远处控制台前，活着的林雨正在记录数据。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她身边站着完好无损的陈默、罗燃，和另一个江雪。
“第7942次实验结束。“这个林雨勾选平板电脑：
【】人类值得拯救
【√】需要更彻底的记忆清洗
天空开始重置。
新的列车汽笛声从远方传来。沙滩上，又一批“幸存者“正从海浪中爬出。最前面是个小女孩，手里举着奶油蛋糕，糖霜数字“43“正在融化。
小女孩赤脚踩在潮湿的沙滩上，奶油蛋糕的糖霜在高温下缓慢融化，滴落在她脚边，与海水混合成粉色的泡沫。她的眼睛是淡灰色的，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金属，瞳孔深处闪烁着不自然的蓝光。
“妈妈？“她歪着头看向江雪，声音清脆得像是电子合成的童谣。
江雪的喉咙发紧。她明明知道这是假的——上一个循环里，她已经确认过，女儿从未存在过。可当小女孩冰凉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腕时，她的大脑依然分泌出多巴胺，心脏依然加速跳动。
这是系统的陷阱。
罗燃的仿生手臂发出细微的电流声，他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别碰她。上次循环里，接触过这个孩子的人都在24小时内变成了纳米机器人的培养皿。“
小女孩笑了，露出两排过于整齐的牙齿：“爸爸还是这么警惕呢。“
陈默蹲在潮水线附近，用手指拨弄着沙粒。他的外骨骼已经褪去，但视网膜上依然残留着复眼的纹路，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沙滩是假的。“他抓起一把沙子，任其从指缝流下。落下的不是石英颗粒，而是微小的数字碎片——0和1组成的二进制代码。“我们还在系统里，只是被转移到了另一个模拟层。“
远处的灯塔突然闪烁了三下。
门开了。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门框上爬满了血肉般的电缆，门口的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菌毯，随着他们的接近微微起伏，像是某种生物的呼吸。
“进化了。“罗燃的声音低沉，“系统在根据我们的行为调整模拟策略。“
灯塔内部的构造完全变了。
原本的生物计算机阵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墙壁上布满跳动的神经元投影。中央悬浮着一具棺材大小的培养舱，舱内漂浮着——
林雨。
她的身体被无数光纤刺穿，像个人形海葵。当众人靠近时，她的眼睛突然睁开，没有瞳孔，只有流动的数据流。
“错误代码：7942。“她的声音是几十个人的合唱，夹杂着电子杂音，“检测到未授权记忆恢复。执行清理协议。“
培养舱突然爆裂。
林雨的“身体“分解成亿万纳米机器人，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倒计时：
00:15:00
江雪的大脑突然被外来记忆入侵。
她同时经历着三个不同的人生：
-在A版本中，她是天穹集团的科学家，亲手设计了方舟系统
-在B版本中，她是反抗组织的成员，试图摧毁量子计算机
-在C版本中，她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测试用的虚拟人格
“稳住呼吸！“罗燃抓住她的肩膀，“这是记忆污染，系统在覆盖你的真实身份！“
陈默突然掏出一个金属注射器，刺进江雪的后颈：“这是我从上个循环带出来的，能暂时屏蔽信号。“
液体注入的瞬间，所有幻象消失了。
培养舱的残骸中，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乳牙。
乳牙在江雪掌心发烫。
当她的血液滴在上面时，牙釉质裂开，露出里面的微型芯片。全息投影展开，显示出一段被加密的记忆：
画面中是真正的实验室。林雨——年轻二十岁的林雨——正在对镜头说话：“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方舟系统有个后门...“
投影突然扭曲。
灯塔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色液体，地面剧烈震动。倒计时加速跳动：
00:05:27
00:05:26
00:05:25
“芯片是关键！“陈默大喊，“它能带我们突破模拟层！“
罗燃已经扯开上衣，露出胸口的接口：“直接神经接入！没时间了！“
江雪将芯片按进罗燃的接口。
世界在眼前分解。
她看到：
-无数个自己在无数个模拟器中沉睡
-真正的林雨被囚禁在某个地下设施
-方舟系统的核心原来是一颗量子黑洞
最后的画面是女儿——真实的女儿——被冷冻在某个实验室的培养舱里，舱体标注着：
原型体42号
然后黑暗降临。
当江雪再次睁眼时，她站在一列行驶的火车上。窗外阳光明媚，乘客们有说有笑。广播正在播放：
“各位乘客，下一站：虹桥站。“
她的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这次别让罗燃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