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课
清晨的露水还在草叶上滚动时，苏萤就被带到了后院。陈无常已经在那片朱砂阵法中摆好了各种古怪器具——铜镜、骨铃、盛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瓷碗，还有一把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油纸伞。
“引魂人的能力分三重境界。“他边说边调整铜镜角度，“见魂、通魂、御魂。你现在处于见魂向通魂过渡的阶段。“
晨光穿过槐树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昨夜还明显的龙类特征已经消退，唯有瞳孔在特定角度仍会闪现一丝竖线。苏萤注意到他换回了惯常的黑色衬衫，但没系领口纽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金色的疤痕。
“先测试灵视范围。“陈无常递来碗墨绿色液体，“喝下去。“
液体闻着有股薄荷混合铁锈的味道。苏萤屏息饮尽，舌尖先是刺痛，继而发麻。当她再次睁眼时，整个世界都覆上了层淡绿色滤镜——院子里多了许多半透明的人形光影，有的在井边打水，有的在石凳上对弈，全都穿着古装。
“这是...“
“宅灵。“陈无常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依附于古宅的记忆残影，无害。现在告诉我，东南角有几个？“
“三...不，四个！“苏萤突然发现槐树后还藏着个穿红袄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什么？“
陈无常唇角微扬：“观察力不错。那是民国时期的铜毽子，1936年苏清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正厅方向。苏萤顺着视线看去，发现廊下站着个模糊的白衣女子身影，正对这边微微颔首。
“那是苏...“
“残影而已。“陈无常迅速打断，“接下来练习屏障术。“
他取出一枚铜钱放在苏萤掌心：“想象这是滴落在荷叶上的露珠，任何杂念都会让它滚落。“
苏萤盯着铜钱看了十分钟，直到眼睛发酸。当她忍不住眨眼时，铜钱突然变得滚烫，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专注。“陈无常拾起铜钱，“忘川的诱惑无孔不入，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记忆。“
第二次尝试，苏萤努力回忆父亲教她钓鱼时的宁静感受。铜钱渐渐泛起蓝光，在掌心悬浮起来。
“很好。“陈无常难得露出赞许神色，“现在试着把它变成盾。“
铜钱蓝光大盛，化作个巴掌大的光罩。就在这时，苏萤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光罩上映出陌生画面：白衣女子在月下舞剑，剑锋划过处留下蓝色轨迹...
“当心！“
陈无常的手突然覆上她的眼睛。他掌心冰凉，带着淡淡的药香。那些画面立刻消散了，只剩铜钱落地的叮当声。
“记忆反噬。“他松开手，眉头紧锁，“你的灵脉与苏清太过相似，容易触发共鸣。“
苏萤发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这会伤害到你吗？“
“我？“陈无常像是被这个问题惊到了，“不，我是担心...“
他的话被前厅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事务所的座机只有阴间来客才会使用。
## 6.阴间来电
前厅弥漫着檀香与某种腐朽气息的混合味道。老式转盘电话悬浮在半空，听筒被团黑雾托着。陈无常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自己上前按下免提键。
“白大人。“听筒里传来电子音般的古怪声调，“久疏问候。“
陈无常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何事？“
“听闻您要赴忘川。“电子音发出滋滋响声，“判官大人托我捎句话——三生石段近期有恶蛟作乱，若非要前往，请备足买路钱。“
“替我谢过判官。“陈无常的语调缓和了些，“改日登门拜访。“
电话突然发出刺耳杂音：“还有一事...关于那位引魂人姑娘...滋滋...她身上有苏...“
陈无常猛地按下挂断键。余音在空气中震颤，化作几缕青烟消散。苏萤注意到他的后颈渗出细密汗珠，在阳光下像撒了层金粉。
“判官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
“旧同事。“陈无常擦拭着判官笔，“现在分管忘川出入境管理。“
他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个锦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枚金箔折成的元宝：“阴间通用货币，掺了龙血的特别值钱。“
苏萤拿起一枚细看，金箔上竟浮现出细小的文字：【天地银行通行三界】。当她转动元宝时，那些文字又变成了【酆都鬼市概不赊欠】。
“准备这些要多久？“
“三天。“陈无常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金丝，“但老钟给的期限是...“
“七天。“苏萤接口，“足够养好你的伤了。“
陈无常抬眼看她，银灰色的眸子在晨光中像两枚被磨砂的硬币。有那么一瞬间，苏萤觉得他想要反驳，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去换身方便活动的衣服。“
## 7.午修
正午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藏书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萤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着《冥界风物志》的“忘川植被篇“。陈无常靠在窗边翻阅病历簿，时不时用钢笔做批注。
“噬忆花长什么样？“苏萤突然问。
陈无常头也不抬：“像蒲公英，但花瓣是半透明的。遇到活物会释放记忆孢子。“
“怎么防御？“
“含一片桃木在舌下。“他翻过一页，“或者...“
话未说完，院墙外突然传来“砰“的闷响。陈无常瞬间移动到窗边，判官笔已然在手。苏萤从书架缝隙望去，只见墙根处躺着个穿快递制服的年轻人，身边散落着几个包裹。
“送货的？“她小声问。
陈无常摇头：“这个点槐安巷不会有活人进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年轻“快递员“突然抽搐起来，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当他的头一百八十度转向窗户时，苏萤看清了那张脸——根本没有五官，只有张平滑的肉色面具。
“画皮妖。“陈无常冷笑，“幽冥会现在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他推开窗户纵身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画皮妖猛地弹起，袖中射出数道白绫。陈无常不躲不闪，判官笔在空中划出金色轨迹，白绫尚未近身就燃成灰烬。
“谁派你来的？“他步步逼近。
画皮妖的“脸“上突然裂开道口子，喷出大股腥臭的黑色液体。陈无常侧身闪避，液体溅在石板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苏萤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当画皮妖第二次张口时，她鬼使神差地抓起桌上的铜镜，将阳光反射到怪物身上。
“啊——！“画皮妖发出凄厉惨叫，被照到的部位冒出青烟。
陈无常抓住机会，判官笔直刺对方咽喉。笔尖触及皮肤的瞬间，画皮妖整个爆开，化作无数碎纸片纷纷扬扬落下。其中一片飘到窗台上，上面用血写着：
【忘川见】
陈无常拾起纸片，眉头紧锁。苏萤注意到他的右手腕内侧多了道细小的伤口，正渗出带着金丝的血液。
“你流血了。“
“小伤。“他将纸片焚毁，“看来幽冥会已经等不及了。“
回到藏书室，陈无常从药柜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些琥珀色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苏萤闻到浓郁的草药香，其中似乎混着某种花香。
“桃金娘？“
“眼力不错。“陈无常略显惊讶，“苏清也喜欢这种味道。“
他卷起袖口时，苏萤无意间瞥见他小臂内侧的旧伤——那是排牙印形状的疤痕，已经泛白，但依然能看出当时的惨烈。
“这是...“
“三十年前的教训。“陈无常拉下袖子，“提醒我永远不要相信幽冥会的任何承诺。“
阳光偏移了几分，照在案几上的忘川图上。苏萤突然发现画角那两句诗旁边还有行极小的批注：
【丙戌年冬与清同游至此雪落无声】
字迹与照片背面如出一辙。
## 8.夜话
晚饭是简单的阳春面，陈无常却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架势——每一根面条都用筷子卷得恰到好处，连喝汤都不发出声响。苏萤偷偷数了，他正好咀嚼二十下才咽下一口食物。
“你吃饭一直这么...“她斟酌着用词，“精确？“
陈无常的筷子顿在半空：“百年养成的习惯。“他放下碗，“活得太久的人，要么极度放纵，要么极度自律。“
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银边。苏萤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个看似年轻的男人，实际年龄可能比她祖父还大。
“不会寂寞吗？“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后，苏萤立刻后悔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陈无常并没有回避。他望向窗外的槐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
“习惯就好。“他轻声说，“就像习惯疼痛或者雨天。“
洗碗时，苏萤发现水池下的暗格里藏着几个酒瓶。最老的那瓶贴着“1982“的标签，瓶身上用钢笔写着：
【清走的第一年醉了三回】
字迹已经模糊，但那种刻骨的思念却透过纸张直抵心底。
回到前厅时，陈无常正在调试一把三弦琴。琴身乌黑发亮，弦却是诡异的暗红色。他随手拨弄几下，音色沉郁如叹息。
“安魂琴。“他解释道，“明天教你最简单的调子，过忘川时用得上。“
苏萤在琴侧发现两个小字：【清音】。当她触碰琴弦时，耳边突然响起段陌生旋律——白衣女子在月下弹奏，陈无常吹箫相和...
“又看到了？“陈无常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萤点点头：“你们经常合奏？“
“嗯。“他轻抚琴身，“她总说我的箫声太冷，需要三弦暖暖场。“
夜风拂过檐角风铃，叮咚声里，陈无常突然轻声哼起个旋律。那调子古怪又哀伤，像是某种古老的安魂曲。苏萤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
“睡吧。“他收起琴，“明天还有更多要学。“
苏萤走向藏书室时，回头看了一眼。陈无常独自站在月光里，身影单薄得像张剪纸，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