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通知跳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加班，电脑屏幕的蓝光刺得眼睛发酸。初中毕业十二年，班长突然拉了个群，说要组织聚会。我本想忽略，直到看见群成员里那个名字——林雨晴。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跳突然加快。林雨晴，初中三年我暗恋的对象，曾经让我在放学路上跟踪三条街只为了多看她一眼的女孩。也是那个在毕业前夕，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精心准备的情书随手塞进书包，连看都没看就说“我们不合适“的女孩。
“去看看吧。“我对自己说，手指点下了“参加“。
聚会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推开餐厅包间的门，里面只有班长和几个男生在布置场地。
“程朗！“班长热情地拍我肩膀，“混得不错啊，听说你在广告公司当创意总监了？“
“副的。“我谦虚地笑笑，目光却忍不住往门口瞟。
同学们陆续到来，包间里渐渐热闹起来。我一边应付着寒暄，一边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当那个身影终于出现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林雨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脸上几乎没化妆。这和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精致裙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班花形象相去甚远。
“林雨晴！“班长招呼她，“这边坐！“
她微笑着走过来，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在看到我时停顿了一秒，然后礼貌地点点头，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同学那样。那一瞬间，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整个晚上，我都在暗中观察她。她在一家普通公司做HR，单身，和同事合租。聊天时她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谈论着“我们这种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和“那些留在小地方的同学“的区别。我听着，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个让我仰望的女孩，原来不过如此。
“你还记得吗？初三那次篮球赛，你给我们班加油，我投进了决胜球。“聚会快结束时，我故意坐到她旁边，提起往事。
她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恍然的表情：“啊，是你啊！我记得你打球挺厉害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热情，但我能看出她根本不记得。
回家的地铁上，我翻出手机里初中毕业照。照片里的林雨晴站在第一排中央，笑容明媚，而我站在最后一排角落，目光却穿过人群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种仰望的感觉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她凭什么？“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响起，“她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而你已经比她成功多了。“
第二天一早，我鬼使神差地加了她的微信。她很快通过，发来一个礼貌的“你好“。
“昨天聊得很开心，“我打字，“有机会一起喝咖啡？“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停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个微笑表情。
我知道她是在犹豫。二十九岁的林雨晴不再是当年众星捧月的班花，而二十九岁的程朗也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的透明人。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感。
接下来的两周，我刻意在朋友圈展示我的生活——高端餐厅、行业奖项、健身成果。每发一条，都能看到她的点赞。我知道她在看，在重新评估我的价值。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她主动发来消息：“明天有空吗？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咖啡馆。“
我故意等了一个小时才回复：“正好明天下午有空。“
那家咖啡馆在她公司附近。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次化了淡妆，头发也放了下来。
“等很久了？“我问。
“刚到。“她微笑，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咖啡杯转圈。
我们聊工作，聊共同认识的同学，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去。当谈到她最近相亲不顺时，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现在的男人都很现实，“她叹气，“看条件比看人重要。“
“那是他们没眼光。“我说，故意让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几秒。她的耳根微微泛红。
分别时，我“偶然“提到：“我们公司最近在招HR顾问，要不要了解一下？“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就这样，我们有了正当理由频繁见面。我带她参观公司，介绍人脉，每次都会“顺便“吃个饭。她的态度越来越热情，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不同。
一个月后的周五，我们约好讨论项目细节。会议结束时，窗外突然下起暴雨。
“我送你吧，“我拿出伞，“我车停在地下车库。“
雨太大，一把伞根本不够。我们不得不靠得很近，她的肩膀贴着我的手臂，洗发水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走到车边时，她的半边身子已经湿了，白衬衫变得透明。
“上去擦擦吧，“我递给她毛巾，“别感冒了。“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我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擦头发时，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程朗？“她惊讶地看着我。
“雨晴，“我听见自己说，“其实我一直...“
她没有躲开。我的唇贴上她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终于填补了某个空洞。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她开始主动约我，发暧昧的信息，甚至在工作日的午休时间溜来我公司附近。每次约会，我都能感受到她越来越投入，而我则像个旁观者，一边享受着她的热情，一边冷眼观察着自己的心情变化。
项目成功那天，团队庆祝到很晚。送她回家时，她在电梯里就忍不住吻我。进了门，我们甚至没开灯就纠缠在一起。
事后，我躺在她的床上，看着她熟睡的侧脸。月光下，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如今毫无防备地躺在我身边。我应该感到胜利的喜悦，但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轻轻起身，走到窗前。十二年前那个下午突然浮现在脑海——我鼓足勇气把情书递给她，而她甚至没打开就拒绝了我。那时的痛苦如此真实，而现在，当我终于“得到“她时，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手机屏幕亮起，是同事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会别忘了准备提案。“
我回头看看床上熟睡的林雨晴，突然意识到，我追求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曾经被拒绝的自己。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眼睛时，林雨晴还在熟睡。我轻轻挪开她搭在我腰间的手臂，动作谨慎得像在拆除炸弹。床头柜上摆着我们昨晚喝剩的红酒，她的口红印清晰地留在杯沿。
手机显示六点十五分。我穿好衣服，在便签上写下“公司有急事，先走了“，贴在冰箱上。关门时，金属锁舌咬合的声音让我莫名松了一口气。
地铁上，我不断回想昨晚的细节——她主动解开我衬衫纽扣时微颤的手指，她喊我名字的声音，还有事后她蜷缩在我怀里说的那句“我们这样算什么？“我当时假装没听见，只是抚摸她的头发。
公司电梯里，镜子映出我疲惫的脸。十二年前那个躲在教室后排偷看她的男孩，和现在这个从她床边逃走的男人，到底哪个更可悲？
“程总监，早。“助理小张递来一杯咖啡，“十点有个创意会议，林小姐已经确认参加。“
我差点被咖啡呛到：“哪个林小姐？“
“林雨晴小姐啊，人力资源顾问。今天不是要最终确认招聘方案吗？“
我这才想起，上周确实批准了她加入项目组。当时只觉得是卖个人情，现在却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林雨晴走进会议室。她穿着得体的米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和昨晚在我身下散发的模样判若两人。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某种挑战。
“关于人才选拔标准，我有几点建议。“她的声音清晰有力，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投影仪上立刻显示出精心准备的图表。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工作上，但每当她发言，我都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和昨晚她枕头上的味道一样。
会议结束后，我快步走向办公室，却被她堵在走廊转角。
“为什么早上不告而别？“她压低声音，指甲几乎要掐进我手臂。
“真的有急事。“我撒谎，“新客户临时改了需求。“
她眯起眼睛：“程朗，我不是初中那个傻白甜了。你知不知道你撒谎时会不自觉地摸鼻子？“
我僵在原地。十二年了，她居然还记得我的小习惯。
“今晚八点，我家。“她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我们需要谈谈。“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晚上七点，我站在她公寓楼下，抽完第三支烟才鼓起勇气上楼。
门没锁。我推开门，看见餐桌上摆着烛光晚餐，她穿着那件我第一次约她时穿的白衬衫。
“坐吧。“她倒了两杯红酒，“我查过了，你今天根本没有新客户。“
红酒滑过喉咙，像一团火。“雨晴，我...“
“你得到我之后，就觉得没意思了，是吗？“她直视我的眼睛，“就像集邮一样，收集到了就可以放到一边。“
“不是那样的。“我放下酒杯，手指在桌布上无意识地画圈。
“那是怎样？“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重新接近我，给我工作机会，不就是想证明当年被拒绝的穷小子现在有多成功吗？“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那你呢？你突然对我热情，不也是因为发现当年的跟屁虫现在混得不错？“
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就像我们第一次接吻那天。
我们僵持着，只有雨声填满沉默。最终是她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得对。“
我愣住了。
“我二十九岁了，程朗。“她抬起头，眼眶发红，“不再是众星捧月的班花了。同事结婚的结婚，升职的升职，而我连房租都快付不起。“她苦笑一下，“看到你现在这么成功，我确实...动过心思。“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极了我们复杂的心情。我走到窗前，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初中三年，我每天最早到教室，就为了在你课桌里放早餐。“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从来不知道是谁放的吧？“
身后传来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毕业那天，我花了一周生活费买那支钢笔，连同情书一起送你。“我转过身，“你看都没看就说我们不合适。“
她捂住嘴：“那支英雄钢笔...我一直以为是班长送的。“
“十二年了，我以为我早忘了。“我自嘲地笑笑，“可同学会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没放下。“
她走到我面前，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所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报复？“
“不全是。“我抓住她的手，“一开始可能是想证明什么。但后来...“我顿了顿，“后来我发现，我喜欢的可能只是记忆中的那个林雨晴，而不是真实的你。“
这句话本该伤人，她却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而我也只是把你当成救命稻草。“
我们相视而笑，某种紧绷的东西突然松弛下来。窗外的雨声渐小，一缕月光穿透云层。
“真可笑，“她说，“两个快三十岁的人，还在为初中那点事较劲。“
我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老实说，你对我...有真正动心过吗？哪怕一瞬间？“
她歪着头想了想：“上周下暴雨，你送我回家，把伞全倾斜到我这边，自己半边身子都湿透了。那时候，我心跳得特别快。“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早忘了那种细节。“
“程朗，“她认真地看着我，“我们都搞错了一件事。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我们为什么要用过去的眼光看现在的彼此呢？“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是啊，我们一直在玩角色扮演——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我是苦苦追求的仰慕者。这种不平等的关系怎么可能健康？
“重新认识一下？“我伸出手，“我是程朗，广告公司创意副总监，喜欢篮球和悬疑小说，讨厌芹菜和下雨天。“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林雨晴，HR专员，喜欢烘焙和老电影，讨厌蜘蛛和...和活在过去的人。“
我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第一次真正触碰彼此。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问，这次我没有逃避。
“两个不完美的普通人的普通恋爱？“我提议。
她凑近我，呼吸拂过我的嘴唇：“听起来不错。“
这个吻和之前所有的都不同，没有算计，没有证明，只是两个终于放下包袱的灵魂的相遇。
周末，我带她回到初中校园。操场边的梧桐树还在，当年我就是在这里把情书塞给她。她从包里掏出那支英雄钢笔——她居然保存了十二年。
“现在，正式回复你的情书。“她清清嗓子，“程朗同学，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接受你的感情。不过这次，请喜欢真实的我，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林雨晴。“
我接过钢笔，在她手背上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成交。“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我们身上，斑驳如同记忆的碎片。这一次，我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真实的模样——不完美，但值得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