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菜人

小荒村的冬夜静得出奇,加上闹了饥荒的原因,五里村道漆黑一片,鳞次房屋没有半点灯火。

只傍着后山的一家特殊,后院亮起熹微灯火,隐约还有咔嚓的劈柴声传入夜空。

崔玉双手抱膝,蹲在土房角落的黑暗里。深冬天气,他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破麻单衣,清秀的脸上灰尘仆仆,仅一双明亮的眼睛,呆愣地望向门外。

那里站着个膀大腰圆的高大身影,短衣上布满暗红发黑的血迹,浑像个屠夫。他手上提着一把半人高的斧子,正劈着柴火,旁边是一口和他等高的粗糙黑锅。

似是感受到崔玉的目光,屠夫扭过头,一大一小两只斜眼瞪向崔玉,眼神带着玩味与阴狠,蛤蟆一样坑洼不平的脸上还挂着一轮诡异的微笑。

“娃子......莫急,很快就到你咧。”

话音落下,他向一旁伸手,随着一声尖厉的哭喊,一个髫龄儿被他鸡崽似的拎在手上,炫耀地冲崔玉晃荡两下。

男孩全身被藤蔓捆住,做不出半点挣扎动作。脸上满是泪渍,恐惧地看着屠夫那张可怖的面容,浑身颤抖个不停,嘴里不停发出着爹娘之类的叫喊。

屠夫将之一把摁在垫干柴的木桩子上,脸上横肉随着狞笑颤个不停:“莫哭噻,马上就解脱咧。”

“怪谁咧?莫怪我就是,要怪就怪这个世道,人命不是命咧。”

他双手将斧头高高举起,眯着眼,对上那双惧到极点,甚至发颤的眼睛。

呼啦的破风声响起,泛着黑光的斧子山岳似的落下,只听噗嗤一声,猩红液体像开闸的水道,哗啦地成柱喷出,直飚得满墙都是。

崔玉瞳孔微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他早已适应。在这里,卖不出去的,就只有这一个下场。

他缓缓起身,从角落双手合抱起一个大木盆,接着走到紧挨木桩的水井那儿,将冰凉泛红的井水打入木盆。

见他这架势,屠夫满意点头,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的血渍,咧着嘴笑道:“这就对了噻,还是你听话。”

“这外边都在闹饥荒,到我这来还能好吃好喝过个把月,要是到外边去......哼哼......”屠夫喋喋着,挺着大肚子,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

崔玉不言语,吃力地将装满水的木盆抱到屠夫面前:“洗洗。”

“需要帮你处理吗?”

屠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是这样的货色噻,那刚来还装啥子恶心。”

“今儿给你偷个闲,滚回去待着吧。”

崔玉漠然转身,重新走回房间角落。

他是这样的货色么?或许以前不是,但现在他愿意是。

从穿越到现在的一年时间里,他抗拒过太多次,但结果只是成为屠夫的笑柄。

这种适应很痛苦,从开始腿软呕吐,到后面的闭眼逃避,再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他的道德与人性不知道崩溃了多少次,重建了多少次。

而这种破碎与重建全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他必须回去,母亲还病在出租屋里,妹妹还在学校等他的生活费。

“过来,让老子看看你的手。”屠夫把玩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向他招手呼喝到。

崔玉走到他身边,自觉掀起袖子。

在他手臂的中间位置,正鼓着一颗手指粗细的圆肉粒,这肉粒有生命似的,还在轻轻颤动。

屠夫眼里满是贪婪:“好,好,真好。”

或是对情况很满意,他摆摆手示意崔玉进去:“今晚多给你小子加两块羊肉,让你好好长身体。”

崔玉沉默转身,肉球快长成了,自己的死期也就在最近几天了。

这肉球哪来的,他不知道,一定要说便是被人牙子卖到屠夫家的那天。

当时人牙子给他下的药已经醒了一半,他隐约听见屠夫狂笑着喊什么‘灵羊’、‘食补法’。

等醒来后这肉瘤就在手上了,只不过那时还是疙瘩点小。

“等等......”

崔玉回头,屠夫正眯着对斜眼看他,从眼皮缝里扑闪出红光来。

“明儿个有贵客来,你知道怎么个做法噻?”

他点头表示明白,那边屠夫还操着粗沙的嗓子絮叨:“乖些好咧,能多叨两块肉吃。莫想着逃,到那些贵人手里,你死的还要惨咧。”

崔玉蹲回角落,怔怔地望向门外头昏沉的黑夜。

屠夫说的做法就是让他躲起来,因为他是屠夫给自己准备的药。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些贵客说白就是一些买家,江湖各路的都有,他前次甚至看到长着四个脑袋的人到这消费。

经屠夫过手养活一段时间的髫龄儿在那些贵客嘴里叫‘药’。

他们买回去的用处,光从这称呼里也能明晓几分。

崔玉眼底浮过寒光,前几次他都按屠夫的吩咐去做了,但这次他一定要做点什么——因为他的死期快到了。

哐当的瓷碗落地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屠夫正站眼前睨眼看他,身前瓷碗里装着一枚黑褐丹丸,大小刚好将瓷碗占满,从上边不断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

“快吃噻,发什么呆?”屠夫咧嘴怪笑着,显然他还不准备离开。

崔玉端起碗,也不管他,握住丹丸,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起来。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任何一丝营养对他来说都万分宝贵。

见他这般吃相,屠夫猝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和戏谑。

将丹丸内的坚硬碎渣排在一边,崔玉抬手将已然干净的碗递向屠夫。

屠夫接手后先是数了数里边碎渣的数量:“嗯.......算你娃子识相咧。”

在这里,任何带尖的利器都要被他收走,这碎渣自然不例外。

一旦被他发现,那么下场只会比死在斧下更惨。

望着屠夫的背影,崔玉暗自冷笑,手探入身边稻草堆里,握住弯曲冰冷的剪刀把手。

这玩意是从人牙子身上摸来的,屠夫不可能知道。

一年的隐忍,这具孱弱的身体终于养好,是时候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