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赖子吃完了三个窝窝头,姚梦琪第二个才刚刚吃了一小块。姚梦琪将手里那个完整的窝窝头塞到二赖子手中。
二赖子推回去,说:“你吃。”
姚梦琪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饭量小。”
二赖子说:“小也要多吃,谁知道什么时候再吃饭。”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嗡嗡嗡”天上飞来一群小鬼子飞机,一到阵地上空,又是像鸟拉屎一样投下无数炸弹,“轰隆隆”震耳欲聋。
31师跟29军一样,防空知识匮乏,阵地上也没有避弹洞,慌乱的国军也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他们叫喊着,奔跑着,许多还没跑多远又像木头一样直挺挺倒下,或像会腾云驾雾一样飞上天,肢体却如天雨散花般洒落一地。
二赖子本想拿起枪来打下几架小鬼子飞机的,上次在无名坡没能打下小鬼子飞机令他懊丧不已,但他还是没有那样做,他最先想到的是如何保护姚梦琪,
二赖子其实也没有防空知识,但他好歹还是经历过小鬼子飞机轰炸的,所以他一边对李瑞祥大声喊道:“别乱跑!”就将自己身子覆盖在姚梦琪身上。
一阵轰炸过后,三人站起来抖了抖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地动山摇,小鬼子的炮弹就如冰雹般砸了下来。
他们三人只得依着战壕的斜坡躲避炮弹,其实他们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况,但没办法,只能期望炮弹不要落到身上。
二赖子依然像八爪鱼一样罩着姚梦琪,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姚梦琪遮挡炮弹,他宁愿自己被炮弹炸死也不能让姚梦琪有事。
炮弹在阵地上到处轰炸,褐色的泥土像被犁头犁过一样翻卷过来,弹片就像利刃一样将树木的枝条削去,死神在时时吞噬着鲜活的生命。
小鬼子好容易停止了炮击。
三人又站了起来,只见阵地上一片惨状,到处都是死尸和受伤的国军士兵,没头没脚少手的到处都是,有的肚子豁开了一个大洞,肠子流了出来淋漓了一地。
阵地上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呛得三人大声咳嗽。远处和近处烧焦的树木还在冒着浓烟,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奔跑,到处是一片狼藉。
虽然经历了飞机轰炸和大炮轰击,万幸三人没有受伤。
有了南苑激战那一仗,二赖子多少有了点经验,他对李瑞祥说:“小鬼子炮击之后马上就会进攻,还是赶快抢修工事,早做准备。”
李瑞祥点点头,向爬起来的国军士兵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赶快抢修工事,小鬼子快上来了!”
李瑞祥去督促抢修工事去了,二赖子问姚梦琪:“你的窝窝头呢?”
姚梦琪苦着脸说:“不知扔哪去了。”
情势如此紧张,就是有饭吃也没时间,二赖子只得说:“算了,我们也修工事吧。”
二赖子和姚梦琪也找来铁锹修起工事来。
工事还没修补完整,二赖子就发现小鬼子已经向山顶发起了冲锋。
二赖子对姚梦琪说:“小妹,等下若是拼刺刀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离远了。”
姚梦琪深情地望着二赖子,点点头说:“我知道,哥哥别担心。”
二赖子说:“那就好。”
姚梦琪问:“哥,你的伤怎么样?”
他们的金创药还真是神奇,二赖子已经不怎么感觉痛了,便毫不在乎地说:“放心吧,耽误不了打小鬼子。”
他们趴在还残缺不全的战壕里向山下望去,就见小鬼子像蝗虫一样向山顶涌来。
姚梦琪忽然喊道:“哥,你看那是什么?”
二赖子一看,有三辆像是乌龟一样的东西在向山顶爬来,后面跟着弯腰荷枪的小鬼子。
他见过这种东西,之前这种东西拉着木头糟蹋了好多庄稼,是个能打枪打炮的鬼东西。
这时候李瑞祥回来了,二赖子就问:“那是什么?”
李瑞祥看了一眼“轰隆隆”向山上爬来的装甲车,就说:“那是装甲车,很厉害的。”
二赖子说:“这么厉害?”
李瑞祥说:“小鬼子就躲在装甲车里,外面是铁壳包裹着的,就是机枪也打不穿,我们又没有打装甲车的武器,令我们很头疼。”
“那难道就没有办法?”二赖子拧着眉头说。
“办法是有,就是太危险了。”
“那要怎么才能打掉装甲车?”二赖子没问危险是什么,而是关心如何打装甲车。
“装甲车跑路靠轮子,轮子是橡胶的,是薄弱,可用炸药包或集束手榴弹炸烂装甲车的轮子,轮子一烂,它就跑不动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二赖子又问。
“当然有,那就是接近了装甲车爬上去揭开装甲车的盖子,将手榴弹塞进去,将里面的装甲兵炸死,或者将手榴弹塞进炮管里炸掉炮管,装甲车就没用了。”
“那就好办,炸了它!”二赖子轻巧地说。
李瑞祥道:“炸了它,你以为是喝稀饭?装甲兵躲在里面打枪打炮,还没等你到面前就会被打成了筛子。”
“我就不信,还奈何不了它一坨铁!”二赖子狠狠道。
李瑞祥道:“对于装甲车,我们还真奈何不了它,不能冒险。”
“哥,你可不要逞能。”姚梦琪一听二赖子这话,就不由得担忧起来。
“小妹你莫担心,哥不会乱来的。”
“那就好。”有了二赖子的承诺,姚梦琪稍稍放宽了点心。
说话间小鬼子就到了阵前,霎时间枪声大作,只是小鬼子躲在装甲车后不露面,国军的子弹大多打在装甲车上,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暴响。
二赖子一边对姚梦琪和李瑞祥说:“这样打纯粹是浪费子弹,还是得打掉小鬼子的装甲车。”
李瑞祥说:“团里已经组织了打装甲车的敢死队,就怕人死了也没有多大效果。”
果然,没一会,五六个抱着炸药包的国军士兵冲出战壕,向小鬼子装甲车冲去。
只是这些人冲出去还没有50米,就被装甲车上的机枪扫得纷纷倒下,眼见是不能活了。
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可还是纷纷倒在装甲车前,没有一个人接近得了装甲车。
二赖子眼睛里冒着火,大叫一声:“我去!”
一听这话,姚梦琪就望着二赖子,哀哀地叫了一声:“哥——”
要是其他事二赖子一准听姚梦琪的,只是二赖子看到死了那么多人还是奈何不了装甲车,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炸掉它。
李瑞祥也说:“赖子你别逞英雄,你没看到吗?打装甲车真的很危险!”
二赖子坚定地说:“危险也要打!”
二赖子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装甲车一边打炮一边射出密集的机枪子弹,眼睛里的火焰就越来越炽烈,浑身热血江河湖海般汹涌澎湃起来。
他对姚梦琪说:“小妹,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来打小鬼子的吗?小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现在小鬼子的装甲车就在我们面前逞威风,而我却不敢去打,那我们还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如回去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只是那样,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姚梦琪知道二赖子的秉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她知道这次她劝不了二赖子,只得泪眼巴巴地看着二赖子。
二赖子又说:“小妹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我们还要一起打小鬼子呢!”
说完,还对姚梦琪笑了笑,姚梦琪却眼泪滚豆子似的直往下淌。
二赖子又对李瑞祥说:“大哥,麻烦你找一些炸药包来,我就用你说的办法打他狗入的!”
李瑞祥说:“你真的决定了要打装甲车?”
二赖子说:“我难道是闹着玩?”
李瑞祥严肃地点点头,说:“好吧。”
一会儿李瑞祥一溜小跑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帮人。
一行人来到二赖子面前,其中还有一个佩戴上校军衔的高大汉子。
戴上校军衔的是团长,团长原本以为二赖子是个多么威风凛凛的人,一看二赖子还是一个稚气未褪的大孩子,就有点失望,心下嘀咕,我那么多能征惯战的士兵都牺牲了,你一个毛孩子能干什么?
就站在二赖子面前不说话。
二赖子不懂军衔,当然不知道这是一个团级长官,所以他大大咧咧地问李瑞祥:“我要的东西呢?”
李瑞祥见二赖子怠慢了团长,连忙对二赖子介绍说:“这是我们团长,他正为打不了装甲车犯愁呢!听说你要去打装甲车,特地来看你。”
团长严肃地看着二赖子,说道:“你真的能打装甲车?打装甲车可不容易啊!”
二赖子坚定地说:“容易要打,不容易也要打,如果不打掉装甲车,我们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团长目光里透出赞许的神情。许多人一见装甲车就发怵,害怕得不得了,而这个大孩子明知是有死无生,还自愿去打装甲车,他被二赖子大无畏的精神感动了。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二赖子的手,说道:“你一定要小心!”
二赖子说道:“请团长放心。”
李瑞祥一招手,跟着的几个士兵就将两个炸药包和已经捆好的一束集束手榴弹放到二赖子面前。
二赖子问:“有带子吗?”
团长指着那几个跟来的士兵说:“你们把绑腿解下来。”
那些士兵就将腿上的绑腿解了下来递给二赖子,二赖子接过绑腿带子,飞快将那些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绑好,又将带子拴在自己腰上。
团长在二赖子准备当中,已经调来了两挺重机枪和五挺轻机枪,准备为二赖子火力掩护。
捆在一起的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起码也有二十来斤,李瑞祥说:“赖子,这么重,拿不动吧。”
二赖子摇摇头,自信地说:“没事。”
姚梦琪没有再流泪,她始终默默看着二赖子,见二赖子准备停当,知道二赖子马上就要去打装甲车了,就对二赖子说:“哥,我也要去。”
二赖子坚决地说:“不行!”
姚梦琪幽幽道:“哥——”
二赖子对姚梦琪基本是百依百顺,但只要涉及到姚梦琪的安危,他就坚决不答应。他深情地望着姚梦琪,紧紧地抱了抱她,又摸了摸她的头,疼爱地说道:“小妹,你要听话,你听话,哥才能安心打小鬼子的装甲车。”
姚梦琪知道如果自己坚持要去,肯定会拖累二赖子,到时二赖子更危险,因此,她点点头,紧紧抱住二赖子,说道:“我听哥的,哥你一定要小心。”
二赖子说:“我知道。”
二赖子松开姚梦琪,又将李瑞祥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大哥,我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回不来,请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小妹。”
李瑞祥紧紧抱了抱二赖子,也轻声说:“你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二赖子一手提起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摆摆手,大声说了一句:“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就从战壕里滚了出去。
团长一挥手,轻重机枪“突突突”叫了起来,掩护着二赖子。
一出战壕,二赖子就见那装甲车已经距离战壕只有一百来米,他赶快匍匐前进。
二赖子在游击队那会也受过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自然知道如何匍匐前进,但他还是没有按照那种方法前进。
战壕里姚梦琪、团长、李瑞祥等神情紧张地望着二赖子,就见二赖子像四脚蛇一样,四肢着地,手扒脚蹬,虽然拖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但仍然爬得飞快。
二赖子这种爬行法虽然不及奔跑的速度,但能减少伤亡的几率。
装甲车里的机枪疯狂地扫射着,装甲车后面的小鬼子也发现了二赖子,纷纷朝二赖子开枪,二赖子周围的泥土“噗噗”飞溅起来,溅了二赖子一头一身。
忽然二赖子感觉肩头一疼,就知道自己中弹了,但他顾不得疼,仍然飞快地爬着。
二赖子现在是被动挨打的状况。他没有带枪,有枪也用不着,对于装甲车,子弹根本奈何不了。
要是寻常战斗,二赖子还可以找遮蔽物来躲避子弹,但这是一片开阔地,他只能迎着子弹向前,他成了活靶子。
虽然二赖子的爬行方法能降低受伤的几率,但机枪子弹太密集了,就像一张密网,铺天盖地向他罩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肩头、后背、腰部、大腿都很疼,他只看得见手臂上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濡红了,爬行的速度已经大打折扣,他的头上已经在冒汗,汗珠如黄豆般滚下,滚下的汗珠迷住了他的双眼,他朝着手臂上的衣袖蹭了蹭,又咬着牙继续前进。
他感到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他有一种无力感。二赖子何时有过这种感觉,他总是生龙活虎的,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可现在,他感到身上的力量在逐渐流失,每前进一步,都非常吃力。
二赖子已经身负重伤。
要是一般人,此时只怕也就动弹不得了。好在二赖子身体异乎常人,他的体能够强大,他的膂力毅力也比一般人强得太多,因此,他还在前进。
他在前进,装甲车也在前进,很快,距离装甲车只有三十米了。
他没有再爬行,他要节省体力,集聚力量。
没多久装甲车就快到眼前了。
二赖子赤红着眼睛解下两个炸药包,滚到两辆装甲车中间觑准了,拉燃了一个炸药包的导火线。
霎时间二赖子像是打足了气的皮球,奋起一纵,将那个拉燃了的炸药包抛进右边那辆装甲车的轮子前,马上连滚带爬到了另一辆装甲车旁边,拉燃导火线,抛到另一辆装甲车轮子前,就赶快滚开了。
只听得“轰隆”、“轰隆”先后两声巨响,两辆装甲车的轮子都炸烂了,那两辆装甲车上的机枪也不响了。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二赖子的耳朵嗡嗡直响,气浪将他掀到了一边。他知道自己没死,他还有力气,他解下剩下的那束集束手榴弹提在手里,艰难地爬起来,身子晃了一下却倒了下来。
但很快,他又爬了起来,猫腰越过中间那辆趴窝的装甲车朝着剩下的那辆装甲车冲去。
小鬼子发现他的企图,纷纷朝他射击,他的胸部又中了几枪,但他的身子只是摇晃了一下,很快就冲到了小鬼子的那辆装甲车前。
虽然二赖子身受重伤,但由于这里是山地,小鬼子的装甲车速度并不快,二赖子还是爬上了装甲车。
二赖子一下拉开盖子,飞快拉响集束手榴弹就投进了小鬼子装甲车内,并将装甲车盖子盖上。
就在这时,二赖子又中了好几枪,他摇晃着一头从装甲车上栽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装甲车冒起了浓烟燃起了大火,可二赖子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战壕里一直紧张关注二赖子的姚梦琪,一见二赖子炸了装甲车,人却从装甲车上栽了下来,凄厉地惨叫一声,就跳出战壕,没命地朝二赖子飞奔而来。
李瑞祥一见,也跟在姚梦琪身后,接着又是好几个人紧随其后。
团长挥舞着手枪,大喊一声:“弟兄们,冲啊!”就带头冲出战壕。
立刻,国军就和小鬼子厮杀在一起。
人群中姚梦琪冲到二赖子面前,只见二赖子浑身是血,就像一个血人一样,惨白着脸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紧紧抱住二赖子大放悲声。李瑞祥将食指伸到二赖子鼻子底下,说:“快,还有气,赶快抬回去!”
几人七手八脚将二赖子抬回了战壕,又喊来一副担架,几人抬着担架飞快朝战地医院跑去。
一进战地医院,李瑞祥就大声喊:“医生快来救人啊!”
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就说:“先进手术室。”
一会又匆匆跑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问:“怎么回事?”
李瑞祥焦急地说:“你是医生吗?”
中年男人说:“我是。”
李瑞祥就说:“这是一个大英雄,他一个人就炸了小鬼子三辆装甲车,你一定要救活他!”
中年医生什么也没说,一头钻进手术室。
姚梦琪还在哭泣,眼睛都哭红了。
她怎能不哭?二赖子是她的主心骨,多少年来,有二赖子在身边呵护,她一直平平安安的,许多次哥哥都是用生命在保护她,哥哥在身边,她就觉得幸福,甜蜜,快乐,如果……
她实在不敢想下去。
她决定了,如果哥哥真的死了,她也不活,她要十倍百倍向小鬼子讨还血债,她要用生命报复小鬼子。
李瑞祥看姚梦琪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安慰说:“梦琪你别哭,吉人自有天佑。”
姚梦琪还是哀哀哭个不停。
李瑞祥也没好办法安慰姚梦琪,他也不知道二赖子救不救得活,二赖子受的伤实在太重了。
他焦急地在手术室前走来走去。
李瑞祥知道,按道理他现在应该在战场上,他应该去杀小鬼子,可他太关心二赖子了,他顾不得受批评挨惩罚,光凭二赖子炸了三辆装甲车少死了多少人,他就不能不关心二赖子的生死,何况二赖子还救过他的命。
他们焦急地在手术室前等待着。
手术一直持续了十几个小时,当二赖子抬出来时,医生护士都疲惫不堪。
姚梦琪一见二赖子被抬出来,立刻跑过去轻轻唤道:“哥——哥——”
中年医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伤员需要安静。”
姚梦琪“扑通”一声跪下,连连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中年医生赶紧搀起姚梦琪,说:“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责任。”
李瑞祥问中年医生:“医生,我兄弟不要紧吧?”
中年医生扶住墙壁,神情疲惫地说:“还没脱离危险呢!他受的伤实在太重了,我们取出了十四颗子弹,一页肺叶受伤,还有几处骨头受伤,因为失血太多,能不能活,就看他能不能醒。”
姚梦琪听了,忍不住眼泪又滚了出来。
李瑞祥一听,心也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