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铁公鸡

爷爷一句话都没说。

邢歌蜷缩在墙角,听着姑姑的哭诉,突然觉得背上落下棍棒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她看见爷爷的白发在风里飘,扶着门框都抖个不停地双腿。想起父亲下葬那天,爷爷也是这样站在坟前,只是那时他还健朗,老去,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不是!”邢歌想解释,付温却突然提高声音:“够了!”他捡起地上的衬衫,镜片滑到鼻尖,“从南,扶你爷爷回屋。行歌,去把碎壶片扫了。”语气像在课堂上维持纪律,威严而不容置疑,付从南却听出下面无法掩饰的颤抖。

姑姑一个字都没有再敢说。

她无理的时候通常要无理取闹三分,有理的时候却先缴械投降。

月明星稀,邢三常坐在缝纫机前踩踏板,咔嗒声比平时快了许多。邢歌蹲在堂屋,听见厢房里传来低低的争吵:“你以为我愿意?那孩子要升学,她……她非要……”付温的声音像被手捂住的油灯,“再说邢歌,一个小屁孩,我是他姑父,能有什么心思!你别无理取闹了。”付从南站在葡萄架下,手里攥着半支没写完的作文本,题目是《我的理想》。墨迹在警察两个字上晕开,像团洗不掉的污渍。夜风吹动葡萄叶,漏下几点星光。邢歌摸黑走到井台边,听见水里倒映的蝉鸣。膝盖上的红痕是刚才捡碎瓷时划的,她低头用井水冲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付从南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月光照见他比平时更苍白的脸。

“别怕。”少年的声音像浸了井水,带着夏夜的凉,“等我考上警校,就带你离开这里。”他转身时,书包里的课本发出哗啦声,邢歌看见他刻意挺直的脊背,脑海里却想起他父亲那双永远黏腻的大手。

她一声不吭,也没接手帕。趁着月光摸到灶台边的陶碗,一番闹剧,晚饭自然不得吃。剩下的半块饼早已经变得干梆梆的,咬下一口,麦麸的粗粝擦过舌尖,混着若有若无的芝麻香。眼泪又涌出来,滴在饼上,咸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窗外的蝉又开始叫了,一声接一声,永远不会疲倦。

一盏橘黄色的灯光里,虞行歌坐起身。墙上的时钟卡在三和四的中间,她又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指尖摸向枕头,一股皮质的冰凉触手升温,黑色笔记本被她抽出。这本爷爷初一给买的笔记本一眨眼就陪伴了她许多年,三分之一的纸张已经在摩挲中泛黄,从进入律所的时间节点翻开,也已经增添了无数新的黑色笔迹。

周玉宣:顾乐之得力干将,二人自2015年顾乐之博士毕业前夕独立成为刑事团队负责人起,招聘的第一位实习律师。七年多的朝夕相处,将周玉宣培养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刑事执业律师。同时,也是红江律师事务所刑事团队的中流砥柱。

单身、未婚、独居、不近女色、不好男色,唯一的乐趣是挣钱,大案件、小案件来者不拒,所有的钱也来者不拒。办事能力踏实稳重,承诺过的事情一般都能做到,是刑事团队想要锻炼的入职实习生不二之选。

缺点:不爱分钱,曾被红江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评价为休想扣出3000块以外的铁公鸡。

虞行歌双手拢上纸张,斜身靠在墙上,冰凉的墙面不同于床头靠背的软卧,让她重新泛起睡意的脑袋更清醒了些,难道……给钱给少了?

被念叨的周玉宣此刻还没回家。

他正跟顾乐之坐在沙发上,同时等着一起电话。“顾主任,要不你去休息一会。我盯着就行。”周玉宣哈欠连天,但是仍给自己灌了杯浓茶。

一身深蓝色西装套装的顾乐之摇头:“不睡了,四小时后开庭。”他看了眼腕表,“你眯一会吧。”

周玉宣虽然很想点头,不过,他扭头看了眼床上,小寒山的宾馆条件比东江市差得多,又赶上山里,湿气重的床单都能滴出水来。算了,他也等着吧。

“都四点多了,还能传过来消息吗?那位都已经睡了吧?”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站起身:“那位肯定睡了,中间人恐怕还有的酒局周旋。恐怕也快结束了。”

“那位能同意?毕竟是担风险的事。”

“照着原来判也有风险,法官可是责任终身制。天秤的两端现在可没办法比较孰轻孰重。”他抱臂看向漆黑夜色下的起伏山峦,像那头巨大的不可名状暗兽:“自古钱帛动人心,都想捞点早点退休。我们往另一端加点重量,信心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挣的。”

“可这个案件,我们也不挣钱。”

顾乐之转身盯着他:“不要那么短视。”

周玉宣虽然没有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这破地方,谁会来第二次开庭?穷山恶水出刁民,混到还能给上面拿出动心数字的。他敢保证,没有第二个了。这么多钱自己留着不比什么都强,反正也是一锤子买卖。

“嗡嗡嗡、嗡嗡嗡。”振动声在玻璃茶几上响彻屋内,周玉宣激动地站起身:“电话顾主任。”

顾乐之大踏步走过来,“喂?”

少顷,他放下电话。露出一个颇具狼性的笑:“今天的庭,稳了。”

周玉宣喜笑颜开,他也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回房间,不行,他没那么好的精力,时间再短他也要眯一会儿,只是要踏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顾主任,下周番山库区三门县那个案件,你要亲自去吗?”

站在沙发前的男人收拾着散落的卷宗:“嗯,亲戚的案件,走个过场。”

周玉宣罕见地有些踟蹰,“那个……”

“嗯?”顾乐之头都没抬:“有话直说。”

“你能不能带着虞行歌去啊。”

修长的指尖停顿住,他直起身:“你收她钱了。”

这不是个疑问句。

“是的。”周玉宣右手插进口袋,心稍稍提起了些,老实道:“不是白收那种,之前一起合作的案件,她分我一些。”

顾乐之干脆又坐下去:“我想你说的恐怕不是那个她努力促进当事人成交,但你收了23万分她3000块那个案件。”

“不是。”

周玉宣更尴尬了。

“那是一分力没出,但你七她三的离婚案?她的条件是要求你跟我求情带她?”

周玉宣竖起大拇指:“顾主任您真是料事如神。”

“呵。”他冷笑:“几万块就把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