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签

“顾师兄好,向您请教个问题。”

翌日的一早,虞行歌便准时守在顾乐之的办公室门口。传说中的顾律师极为看重规矩,非开庭外一定在9点10分准时到所。

“虞师妹客气了。”

顾乐之打开房门。

趁二人交谈的空隙,比虞行歌更早站在门口等待的陈昭悄无声息地溜进去,作为刑事团队的助理,陈昭熟练的奔向茶台,将留置一夜的功夫杯、茶具等拢在旁边的木质托盘,一块抹布将残水抹了一遍后,又翻出一包女士洗脸巾复擦了一遍。等他拿起托盘稳稳地端出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你说吧。”

虞行歌道:“顾师兄,我有个朋友昨天自杀了,现在监护室抢救。听她家里亲戚说,她是受不了她老公的辱骂服毒自杀的,二人一年前结婚时只办了婚礼酒席,没有领结婚证,现在她母亲想要追究她老公的责任。”

“可以以虐待罪起诉,你是担心二人的关系不属于‘家庭成员’的范围?”顾乐之一针见血:“那你应该注意收集和整理二人长期同居的事实、共同居住的地点、频次、时常......”他留意到虞行歌并不惊讶的神情:“你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虞行歌再次记下他的敏锐:“是的。”她点头:“实习律师不能单独办案,我对刑事案件很感兴趣,想跟顾师兄您多学习。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做我的带教老师?”

哦?

要做律师,拿到司法职业资格证不代表你就能开始接案子。首先,你要进入一个律所。其次,找到一个愿意带教的老师并跟着他实习一年以上。一年后,实习期满,参加律协组织的考核笔试、面试等,到考核通过才可以真正拿到律师执业证。

在这个漫长的,甚至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且不说律所会不会在实习的任何一个节点卡你的实习手续。就如过江之鲫般入职红江所的毕业生们,谁不是先从最低级的律师助理开始,干些如陈昭在做的端茶倒水、打扫办公室、开车、打印、跑腿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活。至少半年后,才能逐渐让团队资深律师看到你(勤快的端茶倒水)、接纳你(同意你继续端茶倒水)、同意带你(名义上给你排他性端茶倒水的资格)。

顾乐之不认为这些工作对律师执业有用,但是,对团队管理却大有裨益。

要知道,大部分实习律师是没有案源和办案方法的,这个带教律师,最基本都要五年以上的执业经验。带你实习的过程中,就算不要求他愿意将其宝贵的知识、经验倾囊传授给你,只说带你办案这件事就意味着你接触并深入了他的案源当事人,当事人是什么,那是资源。

这个虞行歌先是通过关系从申嫦胜的团队入职,现在又想跳过一系列的前置程序。直接找上红江所另一位一级合伙人、刑事团队负责人的他做带教老师。

顾乐之看她一眼,她或许还打听到一些内幕。

对刑事案件感兴趣?不见得吧。

他来了兴趣。

“不行吗?”虞行歌紧盯着他。

“不行。”

“为什么?”

“你还不值得我从申主任那里抢人。”顾乐之直接了当。

虞行歌点头:“怎么证明我值得?”

顾乐之道:“看在魏教授的份上,你可以跟着团队学习做案件。”他按下办公桌旁的座机电话,不一会。一个瘦瘦高高、眼底乌青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顾主任,您叫我?”

顾乐之点头:“这是周玉宣律师。你们自己认识一下,玉宣,虞行歌有个案件,你可以带带她。”说完:“虞师妹,”他微笑着:“还有别的问题吗?”

顾乐之端起茶杯。

“没问题了。”虞行歌干脆利落的起身跟周玉宣离开了办公室。

红江所占地近4000平,上下整两层。电梯分隔两面,围成两个环。虞行歌初入职是按申嫦胜的房地产团队办理的,所以工位在33层的北面,有一片临湖好视野。周玉宣带虞行歌从行政走了趟手续,把她的工位换到了相隔不远的两个团队交界处。等她走到新安排的办工位坐下,抬头,赫然对上顾乐之办公桌后探究的双眼。

2010年的秋。

“是拐骗还是诱奸?19岁的少女产子结婚真的是自愿吗?大山少女满身伤痕的求助律师才得以逃离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今天,《晚间说法》有幸邀请到了少女余雨(化名)的代理律师顾乐之,我们请顾律师来给我们现身说法。”

优雅的女主持顿了一下,示意导播间将镜头移给身边的少年。

“顾律师您好。”

“主持人好。”22岁的少年状若镇定的开口。

这是律师吗?律师是什么?12岁的虞行歌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顾乐之。我来简单介绍一下我的当事人基本情况,余雨,今年30岁。准确来说,其实已经不能被称为少女。但大家恐怕无法想象,30岁的余雨,却有个11岁的女儿。她的女儿在前两天刚刚过完11岁的生日宴,人在重点中学里上初中。我们由此可以推断,余雨在19岁就已经产子,她怀孕的时候甚至是18岁......在2011年的今天,甚至以此被胁迫和大她二十岁的男方结婚的情况。不怕大家笑话,当我接到满身伤痕、被家暴,历尽艰辛找到我的当事人诉请时,我就立志:无论多难,我都要通过我的力量为她寻求一个公平和正义。”

“在这里,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少年故作神秘,音乐适时当当当的响起来。

“就在今天!法院判决出来了!支持了我当事人的诉请!判决撤销女方余雨与男方邢某的婚姻。从今天来看,正义虽然迟到,却永远不会缺席,不是吗?”

镜头里的他颇为调皮的眨了下眼,“恐怕这个时候,判决书已经送给了男方邢某进行了签收。”

“哇哦!”主持人适时欢呼,“真是非常棒的好消息啊......那顾律师是否可以给我们详细讲一下案件的始末。为电视机前的观众普及一下法律知识。”

“当然。”随着叙述和对话的深入,电视里的顾乐之越来越自如......

“砰砰砰!”铁门的敲击声响起,“邢五德,邢五德在吗?有你的法院判决书。”

等了一会,见没人应声。

“邢五德?邢五德?邢五德在吗?”

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大。

电视声音被完全淹没,虞行歌有些害怕地凑向父亲。

“有人在吗!邢五德邢五德!”

父亲无法忍受的蹭站起:“我不签!”

“我不认可这个判决!你们是污蔑!我要告你们污蔑!我要上诉!”

“你看你这人,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外面的声音不耐烦:“签不签都算给你送达的,你不签我就只能给你贴大门上了。你也不想我给你贴门上吧?”

邢五德发着抖,紧要牙关才能屏住蓬勃而出的谩骂和愤恨。

“我不签!你有本事就贴,反正我不怕人笑话,我......”

一具软软的小身子过来抱着他的腿,邢五德下低头,叫喊声戛然而止。

穿着蓝色制服的男士拿到了签字的那张纸,他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怀里,忍不住吐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说你看着斯文又体面的,还是国家公务员,谁又能想到......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临近冬日的树枝在风中簌簌作响,父亲的脸随着狂风而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