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皇帝剧本

睡前，司马衷照例复盘今天的进展，这是他前世留下来的好习惯。

按照大臣们今天的汇报来看，嵇绍很大概率会被任命为给事黄门侍郎了。

只要嵇绍前来见自己，自己就有把握将他收入麾下！

虽然给事黄门侍郎只是一个文官，但是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忠臣，为自己传递信息，联通内外，还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通过嵇绍在宫内外的走动，司马衷便可以慢慢在宫外物色忠心于自己的文官武将，然后一面培育自己的幕僚团队，一边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这样方是长远之计。

如此想着，司马衷就已经有了计划。很快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梦里，他脚踢杨骏，拳打董猛，休了贾后，走上了人生巅峰……

第二日。

董猛早早禀告，新上任的给事黄门侍郎求见。

司马衷一听说，内心顿时就躁动不已。

他等嵇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也太想看看，嵇绍这个让不开智的晋惠帝司马衷唯一一次说了人话的忠臣，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面对董猛，他还得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于是只好又表演起来。

“朕有些乏。昨夜蝉鸣声喧嚣，朕不得眠。这个黄门侍郎，朕是非见不可吗？”

司马衷强抬眼皮，打了一个哈欠。随后看了一眼董猛，索性又把眼皮合上了，演得惟妙惟肖。

“陛下，按理是要见的。否则传出去，显得陛下有失天子威仪，恐为朝野所讥。”董猛回话，他哪知道司马衷内心的小心思，只当司马衷是嫌麻烦。

多年来，司马衷都不问政事，他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左右也都很清楚这个现状，因此都很默契地维持表面的体面。

“朕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把左右都屏退了吧，朕要回去歇着了。那个黄门侍郎，要不你就让他去我御榻前候着，等我醒了再见他。”

“喏。”董猛应允，陛下一向不靠谱，董猛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个办法，实际甚妙。

要是不找个借口，直接喝令屏退左右，生性小心的董猛多半会起疑心。

只有装得对嵇绍满不在乎，甚至还想睡觉，才能麻痹董猛的神经，摆脱监视。

司马衷在御榻上假寐。

不多时，就听见有脚步声踩近，司马衷一个翻身，只见御榻下站着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身形修长，眉目清朗，仪态轩昂，着素色官服，肤色莹白，一看就饱读诗书，身上却又没有迂腐的儒生气，司马衷终于知道，史书上的“凤仪”是何意思！

这就是他要找的嵇绍！

《晋书》形容嵇绍“美词气，有凤仪”，果真名不虚传！

司马衷从床上弹起，光着脚就要伸出手去招呼嵇绍，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床去。

嵇绍大惊失色，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去扶。

……这？

自己此前从未见过陛下，在朝堂也声名不显，因为先父的缘故，口碑还多有争议，不过是一寻常臣子。

陛下为何见到自己，如此激动？甚至连天子仪态都顾不上了？

嵇绍有些发懵。

他略微抬头，用目光偷偷瞧去。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个青年天子的真实样貌。

只见天子肤色苍白，身体虽安康，但足可见久居深宫散发出来的烙印，那是一种幽闭的气息。

嵇绍素知当前天子的境遇，如深宫中被圈养的贵物，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但他还是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奏曰：“微臣给事黄门侍郎嵇绍，参见陛下！”

司马衷略微整理衣冠后，开口称赞道，“朕素闻嵇康之子嵇绍‘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说！”

“陛下过奖了。”嵇绍语调依然十分恭敬，“臣一罪臣遗孤，且无甚功劳，实在不堪如此褒奖，臣惶恐！”

司马衷知道这只是君臣之间的客套话术，他还远远没有突破嵇绍的防御，于是他决定加大力度。

“朕虽久居深宫，却一直关注朝堂动向。群臣对嵇卿的评价，朕私下里，一直为嵇卿鸣不平。”

“陛下？”嵇绍有些疑惑，不知道司马衷是何意思。

“朝堂对嵇卿多有误解。在朕看来，嵇卿实乃至忠至孝之臣！”

司马衷将大手按下，侃侃而谈，眼中却满是诚挚。

“嵇卿贤似郤缺，却愿意入朝匡正、不避斧钺，已然超越了小家旧怨，这难道不能称得上一句‘大忠’？”

眼见嵇绍目瞪口呆，司马衷又继续添火加柴。

“嵇卿奉养母亲孝顺慎重，承父志不拘形迹。你的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山巨源，嵇卿应山公之命出仕，这便是应父命尽孝，现在又以忠君之事赎父罪，这难道不能称得上一句‘大孝’？”

这通论证，有理有据，逻辑闭环。

嵇绍实在不敢相信这是在说自己，而又竟然出自当朝天子之口，只听得嵇绍眼眶泛红，热血沸腾。

当嵇绍再度抬头之时，看向天子的目光，已然是饱含热泪了。

“绍为陛下未立寸功，实在是不知有何脸面受此赞誉……真是折煞微臣了……”

嵇绍抹抹眼泪，“陛下所言，确是绍心中一直无法释怀的心结。微臣没有想到，在深宫中，居然是陛下最为了解臣的心思！”

司马衷心中暗喜，他赌中了！

想要拉拢一个人，仅靠一些虚无缥缈的称赞，根本不足以让臣子肝脑涂地，必须要命中他的“弱点”或“爽点”。

司马衷脑子里有各种“爽点”剧本。

“奋六世之余烈完成一统大业”剧本。

——这是始皇帝嬴政。

“没落宗室为民为社稷创业”剧本。

——这是昭烈帝刘备。

“傀儡天子泣血求援除祸国乱臣”剧本。

——这是汉献帝刘协。

“布衣天子隐忍复仇重振汉室”剧本。

——这是汉宣帝刘询。

这是历史上天子们的人设，天子们或多或少都使用了这些人设，来拉拢臣子。

对于自己而言，这个人设便是：

“隐龙天子装痴三十载终于大权在握，开启中兴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