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最大魅力，在于它总比想象更魔幻。
反倒是想象，受限于思维逻辑总显得束手束脚。
直到此刻，刘季仍然想象不出，如果他们不来的话，账面上的22000两亏空到6732两，这其中差的15000多两该如何解决。
还有从未出现在账面上的近10000两，甚至更多——毕竟如黄程等海商也是要交税的，是如何做到完全不担心被发现的。
明明都是朝廷收缴的税。
结果，官员们拿了至少8成，就给朝廷留2成。
这该说是官员们大胆呢，还是该说他们为了照顾朝廷颜面，好歹给留了口汤呢？
瞧瞧不远处。
那位朝廷命官，即便被抓了，仍然风轻云淡，宠辱不惊，好似谦谦君子。
刘季心中疑惑。
莫非这人是污泥中的青莲，从来没有参与这些肮脏交易中？对账簿内容，也是毫不知情？
刘季突然觉得自己该会一会对方，便吩咐道，“小猴，快将那位浊世清莲请来，让我好好瞻仰一番。”
“青莲，那个老家伙？”刘侯将疑惑直白的写在脸上，确认没搞错后，立刻前去提人。
安东尼奥修士还在一边翻着账簿，一边自言自语。
“我原本以为就我们葡萄牙是一架腐朽衰亡的破车，没想到你们神秘的东方天朝，竟然也不遑多让呀。”
这让刘季不禁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
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光鲜亮丽的外表，通常都是通过距离、面纱和信息差造成虚假美。
曾经的大明如何，他不知道，但现在的大明绝对是随时会崩的破车。
比起天灾和蛮族入侵，由内部腐朽引发的人祸，才是让这架破车彻底解体的致命攻击。
片刻后，市舶司副提举，从六品官员，马明远缓缓而来。其闲庭信步，颇有官员出巡之感，搞得瘦猴和两个负责看押的水手就像是小跟班和护卫。
“尔便是南洋刘季？”马明远问道。
刘季点了点头。
马明远甩了甩衣袖，微微欠身：“久闻尔之大名，尔能在贫苦蛮夷之地，护我华夏之民，本官深表敬佩。”
嘴上说的敬佩，脸上是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讽刺的小眼神倒是来的很干脆、直接。
“贫苦？你确定？”刘季冷笑，“你先说说，你一个从六品的官年俸多少？”
马明远眯起眼，很是疑惑，原本构思良久让刘季自惭形秽的台词尽数被打乱。
这是谈俸禄的场合和时间吗？
难不成他这无赖还想借我朝的俸禄低，反讽刺我大明贫苦？
但是俸禄再低还能比不过区区蛮夷之地？
方外蛮夷真的有钱的话，又岂会在海上四处劫掠，干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想到这些，马提举自信满满，面朝北方遥遥一拜后，骄傲说道：“我朝太祖皇帝陛下有令，从六品官员月俸米8石，如何？”
1石大米大概是180多斤。
这位从六品官员的月俸8石大米，等于后世1440多斤。
“就这，你也好意思说我们贫苦。”刘季指向一位水手，“石头，给他说你一个月拿多少钱，在坤甸能买多少米。”
水手石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上将，您给我发的月薪是10荷兰盾，在咱们那里能买，嗯，买……6吨多？”
啪唧。
“是6吨400公斤。”瘦猴在石头后脑勺敲了一下：“让你好好学习，你天天给我打鱼晒网，你就算不会算，还不知道公司从你家买米时给了多少钱？”
“他娘的，净给老子丢人。”
“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石头傻呵呵一笑，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会好好学习的。
马大人听的一头雾水。
毕竟来濠镜澳贸易的商船都会把单位转换成大明单位，这个吨，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好在刘季最是善解人意，当即解释：“6吨400公斤，相当于你说的70多石。”
“不用惊讶，石头只是我两千多位水手中普普通通的一位，并不特殊，也是船上薪资最低的。”
“现在，安东尼奥修士，请你告诉这位大人，马尼拉殖民政府给你发的薪水是多少。”
安东尼奥修士早有跃跃欲试，听到喊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我直接算成你们大明的银子吧，白银大概80两，还有另外90石的大米补贴。”
“当然，我说的是年薪。”
“这位大人，您先别激动，修会还会给我同样的薪水和补贴，濠镜澳议事会发的更多，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马大人在听到刘季解释时，都已经被气的晕头转向了，根本没有听到天主教修士说了什么。
脑海中尽是他苦读诗书数十年，终于金榜题名，结果薪俸连一个不会算数的大头兵都比不上，还差了将近8倍。
虽说通过手段得到的实际收入远不止如此，但只明面上比不过，就够丢人的了。
上一次读书人被大头兵打脸，还是在宋朝之前的遥远乱世。
想到方才固执认为南洋贫苦蛮夷之地，更是觉得脸颊发烫，脸面尽失，无地自容。
‘原来夜郎自大，竟然是我自己。’马大人一时间头晕目眩，身体摇晃，看样子快要摔倒。
可惜，南洋水手没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竟任由他堂堂大明官员跌倒，连搀扶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马大人重重跌倒，坐在地上。
瘦猴和安东尼奥修士知道刘季耍的小心眼，看到马大人坐在地上，垂首顿足、怅然若失的表情，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石头的工资，10荷兰盾，换成白银也不过3两2钱，在大明买米，连3石都买不到，完全无法和马大人的8石米比较。
这主要是大明的米太贵了，倒不是六品官员的薪资比不上大头兵。
不过，马大人这一摔倒，隐藏在袖口下的檀香木象牙手串暴露出来。
刘季看得很清楚。
檀香木，他可能看错，但象牙特有的质地和光泽，他自信绝对是不会搞错的。
大明不产象牙，只能通过外贸输入昂贵的象牙。
就六品官的薪资，无论如何都是买不起象牙制品的。
联想到方才缴获的物品中就有象牙和檀香木，他明白了这位大人的手串从何而来。
这位马大人貌似青莲，不过空有其表，沽名钓誉之辈，内在尽是铜臭味。
和谭凌飞等人，不过一丘之貉。
是以，刘季没有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心思，从修士手中接过账簿，甩在对方脸上。
“今天的记录你可知道？”
万万没想到，马大人一看清楚是账簿，瞬间双眼清明，抓起来，就开始撕扯。
得亏刘季早有准备，一大嘴巴抽了过去，将其打倒在地。
力道之大，连马大人的两颗门牙都被打掉了。
刘季一把抓住哭唧唧的马大人，将其提了起来，又是一大嘴巴。
“装完清高，还敢当我面销毁证据，你很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