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龙蟠虎踞刀剑影

李啸起初见何风云只守不攻,心中莞尔一笑。原本还想着或许这个大家少爷真有些本事,此刻看来不过尔尔。

可当何风云转守为攻的刹那,李啸瞳孔骤缩。

同样的虎鹤双形,对方拳风里竟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武者毕生追求的“势”!

此刻他仿佛直面猛兽,后颈汗毛根根倒竖。

拳掌相撞的闷响炸开,李啸虎口发麻,还未及变招,暴雨般的攻势已如惊涛拍岸。

更令他心惊的是对方招式变幻:洪拳的刚猛裹着太极的柔劲,蔡李佛的连环腿暗藏咏春寸劲。

观战的雷振威喉结滚动。浸淫洪拳三十载,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南派拳法糅合得这般行云流水。

那些本该相克的招式在何风云手中,竟似百川归海浑然天成。

“啪!”

何风云掌缘轻点李啸膻中穴,后者踉跄跌坐。整套动作刚好卡在六十息,分毫不差。

“承让。”

“是晚辈技不如人。”

李啸抱拳时,指尖微颤。

“切磋而已。”

何风云掸了掸长衫,目光扫过人群:“下一位。”

雷振威与杨略对视点头。这位大弟子步履沉凝,落地生根的架势已得洪拳真传。

随后出场的洪七更是屏息如龟,一手铁线拳练到了化境。

雷振威暗自颔首。

挑的这三个弟子,功夫扎实不说,心性也是万里挑一。杨略如古松沉稳,洪七似磐石厚重,都是能托付大事的苗子。

何风云所谓过关,也不过是给上压力,实际若是动起真格,他们使出全身解数也撑不住半刻。

同时何风云这手敲山震虎,也正是江湖人最硬的规矩。

武林中人最重实打实的本事,任你是金尊玉贵的少爷,若没两把刷子,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面上恭敬,背地里照样拿你当绣花枕头。

要人卖命容易,要人死心塌地难。何风云懒得玩三顾茅庐的戏码,索性把话挑明——拳脚底下见真章,谁强谁就是爷。

三场比试下来,众人看何风云的眼神都变了,先前那点不服气早被拳风扫得干干净净。

此刻他们才真正明白:不是何家少爷求着他们护院,是他们要靠着这棵大树讨生活。

何风云抬手止住正要上前的雷夏青:“既然是赵师傅的侄女,就不必试了。”

他目光扫过四位武者,“就你们四个了。”

他心下另有盘算:多个女武师正好,往后身边莺莺燕燕少不了,早晚得有个女护卫。

“今日劳烦赵师傅牵线。”何风云掸了掸西装下摆,“我做东,大家去铜锣湾酒楼吃顿便饭。”

话锋一转,何风云又道:“我看这武馆也该翻新了,省得日后弟子成名,倒显得寒碜。”

雷振威喜笑颜开。他混迹江湖半辈子,最懂这翻修武馆的弦外之音。

何风云这是要往他兜里塞真金白银。他给的是私房钱,可比何船王公账上的拨款实在多了。

铜锣湾暮色初降时,中环警署走出一身制服的杨晓明。刚拐过街角,就见个戴金丝眼镜的斯文青年递上烫金名片。

“杨sir,我们黄先生在铜锣湾备了桌和头酒。”

杨晓明瞥见“黄龙”二字,嘴角微翘:“容我换身便装吧。”他扯了扯警服领带,“你们大佬也不想看差佬衫赴宴吧?”

“好的,黄先生都在那边安排好了,随时恭候大驾。”青年躬身退入黑色平治车中。

杨晓明应声往家走,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声响,抬手摸了摸下巴,发现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仅仅是昨晚跟着方不平见到一眼云少。今早总警司就暗示他档案里的“见习“二字很快会被抹去。

这意味着,他能比同批警员提前半年转正。

换上便服对着镜子,杨晓明觉得,自己今晚是代表云少的脸面。

他不由咽了咽口水。

铜锣湾霓虹初上时,海龙坊牌匾下已停满黑色平治。

今天,这里就是斧头俊的场子。

穿三件套的年轻律师正用方巾擦拭眼镜,见到杨晓明,立即躬身引路。

推门瞬间,斧头俊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后腰别着的短斧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杨sir肯赏面,我阿龙三生有幸。”

“斧头俊,闲话少说,直接说正经事!”

杨晓明是警,斧头俊是匪,他不需要跟对方玩那套人情世故。

尤其是如今,他更是代表着云少。斧头俊没资格见好脸色!

斧头俊下颌微沉,从身后提出个黑皮公文箱。

“杨sir,这是给那位小姐的汤药费。三十万,少一张我拿人头作抵。”

又捧出个暗红木匣,指节在匣盖上敲了敲:“这物件场面不太干净,劳烦杨sir先过目——给何大少的交代。”

掀开匣盖的瞬间,半截断掌赫然横在丝绒垫上,切口处泛着青白。

杨晓明毕竟还是个见习督察,看见这东西也有些心惊。

斧头俊能坐在这个位置,最起码,他够狠。

“带人!”

斧头俊低喝声刚落,四名马仔抬着担架鱼贯而入。当先担架上蜷着的老九左腕裹着渗血的纱布,后面几个喽啰同样被斩了惯用手。血腥气混着碘酒味在室内弥漫。

杨晓明下颌微点,斧头俊已掀开第三个皮箱。码得齐整的千元大钞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几个意思?”

杨晓明目光如刀扫过去。

斧头俊将钞票往前推了半寸:“十万块,就买杨sir递句话——我斧头俊,想当面给何大少斟茶认错。”

杨晓明的喉结,重重滚动两下。

“就这句话,十万块,全归您。”

斧头俊目光炯炯。

——

子夜时分,旺角街边,铁皮烤炉在塑料棚下,滋滋作响。

何风云握着铁签慢悠悠翻动着肉串,杨晓明扯开领口第三颗纽扣,眉头都拧成川字。

“大佬,三十八度高温配炭火炉,你玩冰火两重天啊?”

杨晓明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竹签在锡纸盘里戳得啪啪响。

何风云拎起烤得焦黄的鸡脆骨,在辣椒面里滚了两圈:“顶不住?大不了学北方人嘛,光膀子撸串才够味。”

油星溅在腕表上,何风云浑不在意地咬下块肉,“你还怕方不平判你有伤风化,给你逮起来不成?”

这处北地风味炭火摊是前日巡街撞见的。何风云支开洪七他们学车,正巧杨晓明来电约谈,索性把人拽来尝鲜。

至于保镖?约妹子带着还好,撸个串都带着,也太大张旗鼓了。

“老板!”

烤架后探出张黧黑的脸,围裙汉子小跑着凑近。

“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炭火正旺的烤炉前,何风云用普通话问道:“是从北边来的?”

老板肩头一颤,抹布在围裙上搓出黑印。

“是……是啊,在老家混得不好,想到港岛闯闯。”

他偷眼打量这个操着标准官话的阔少,港岛基本都是说粤语,会说国语的,要么是军统遗老,要么是达官显贵。

“我跟你说,你这烤串还欠点火候。”

何风云捏起铁签在空盘上比划。

“添些生蚝青口,蘸料换成芝麻盐。”他指尖沾上辣椒面,在桌面画起圈,“再进点巴掌大的薄饼,肉串卷饼蘸料,省肉又管饱。而且,还更有特色。”

老板眼珠子发亮,油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先生这法子妙啊!”

他算得很精明,肉量减半配主食,利润能翻番。

虽然价格不变,但是客人更容易吃饱,消费虽然少了,反倒觉得物美价廉。

“难得在港岛吃口家乡味。”

何风云冲他竖了个拇指,“遇上麻烦找这位阿sir。”

杨晓明很有眼力劲地摸出钢笔,在烟盒上唰唰写下号码。

“我是中环警署杨晓明,有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老板千恩万谢,又连忙给上了几盘海鲜。

何风云咬开瓶装汽水:“所以那十万块……”

“这毕竟是黑钱,我怎么敢碰?”

杨晓明拍着胸口:“前途和一时利益,咱还是分的清的。”

“是这样,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们路还长,可别中斧头俊的套。”

何风云指尖在玻璃杯沿上轻轻摩挲:“不过这斧头俊倒是有点脑子,这些乱七八糟的社团里,会动脑子的就没几个。”

他眯眼望着窗外霓虹,记忆里这厮后来混成新义安头把交椅了来着,可惜该着不济,命短了些。

玻璃杯底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杨晓明立刻把椅子往前拖了半尺。

“我提前摸过底了,他现在是和胜和当红炸子鸡。”

杨晓明压低嗓门:“不过现在撞上硬茬了,有个叫拿渣的扑街,人马地盘都压他一头。下届坐馆就在他们中间出,斧头俊怕是来求援的。”

何风云鼻腔里哼出轻笑。

“和记啊……”

比起马仔的汇报,后知数十年的他更清楚港岛暗流——三大山头和记、4K、新义安,外加专走粉档的义群。

电影里那些古惑仔故事,才不过是冰山一角。

和胜和能冒头,说到底还是时势造英雄。

当年吕乐带着新义安和警队勾连,总华探长倒台后,新义安元气大伤。4K那边老龙头突然暴毙,二代勉强撑着场子。

这空当里,和胜和两个后生仔硬是杀出血路,一部分在实力,更多的还是在于抓住机会。

何风云整理这些情报,当然不是闲得慌。未来二十年,港岛江湖这盘棋,社团就是最凶险的棋子。

他要当港岛话事人,要么收编现成堂口,要么另起炉灶。

眼下,义群早被跛豪抽了脊梁骨,4K山头林立还沾着对岸的腥气。剩下新记和和记两盘硬菜,得仔细掂量。

潮州佬最擅长抱团取暖,新记那套家族制早焊死了门槛,更别说背后站着李黄瓜那帮潮商财神爷。九十年代新记能称王称霸,都是钞票堆里杀出来的血路。

他们实在难以被完全收服。虽然何风云狠下心来不是做不到,但他讨厌麻烦。

和记如今风头正劲,斧头俊和拿渣两头猛虎斗得欢,倒是也有些价值。

何风云忽然咧嘴一笑,这局面倒像砧板上两块五花肉,就看他这把刀往哪边剁了。

“告诉斧头俊吧,有时间就过来吧。”

何风云冲杨晓明扬了扬下巴,杨晓明在心里有了分晓。

霓虹灯牌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港岛江湖扑朔迷离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