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黄埔码头

一楼大堂那是贩夫走卒,鱼龙混杂。

“你们听说了吗,长毛军前几天刚打下江宁。”

“这也太厉害了吧,不是说之前还在岳州吗?”

“我看今后还说不好是……”

话未说完,一旁突然传来跑堂拉长的唱喏:“小心——小心烫着贵人!”

顺德丝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满堂茶客霎时噤声,原来瞥见三个佩腰刀的官差正往门口的墙上张贴告示。

新刷的浆糊顺着“悬剿粤匪“的布告往下淌,盖住了半月前“查禁红巾“的旧告示残角。

等到人走了之后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哎!这个可说不得。”

“莫谈国事,喝茶,喝茶。”

混在其中吃早餐的林远山并没有对隔壁桌这些谈话有太大反应,因为基本上从他下船开始就能听到类似的话语。

朝廷战败的消息哪怕再怎么封锁,但是这么多难民涌入广州,到底还是瞒不住,上到酒楼喝茶的有钱人,下到蹲在路边的乞丐都都多少在讨论这件事。

咸丰三年,三月十九日,太平军占领江宁。

江宁这个名字不常用,但林振新还是知道它有另一个更常见的,那就是南京。

而对于太平军来说又是另一个名字——天京。

林远山虽然记不清楚具体,但是定都天京在历史书上是1853年3月,之后还过了三年,到1856年才内讧,随后被曾剃头的湘军各个击破。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起码现在太平军还在巅峰期,有他们顶在前面能够牢牢吸住带清的注意,为自己争取不少的时间。

但林远山不习惯寄希望于别人,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

“埋单!”

掏出一摞铜子放在桌上,然后便领着几个随从继续逛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办事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待在船上,林远山则是先踩点,熟悉周边环境再顺便确定自己的目标。

他算是看到了带清统治下广州这种大城市的繁华,同样是港口码头,跟香港岛那边的不一样,这边没有大动土木搞建设,建筑风格也的确带着一种岁月痕迹,简称老旧。

江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拂过斑驳的码头,淤积的河道令昔日千帆竞发的盛景略显萧瑟,但残存的石阶与木桩仍倔强地延伸向珠江。

珠江口水面上鳞次栉比的桅杆,那些悬挂着米字旗、星条旗的远洋货轮与广式红头船交错停泊,源源不断的有工人肩扛车推,一旁还有工头吆喝。

岸边的贸易区上,褪色的青砖商铺夹杂着南洋风情的骑楼一点都不显突兀,路边堆积的茶叶箱飘出阵阵茶香,还有摆在门头的干货海鲜留下咸腥等待客人。

不单是建筑风格混杂成独特的贸易气息,就连人也一样。

随处可见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的商人操着粤语口音的英语,正与高鼻深目说着粤语的鬼佬商人讨价还价,他们身后的货仓里堆满一箱箱的货物。

那广式镬耳屋风格的税堂门前的石碑已爬满斑驳的痕迹,远处瞭望台上锈迹斑斑的铜钟偶尔被江风撞响,惊起一群盘旋的白鹭。

林远山算是见证了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这确是大清国门最光鲜的绸缎,却也是千疮百孔里子最先溃烂的所在。

可他更是看到了什么叫做“大清盛世”。

转过太平街口,盛世的金箔突然剥落,因为战乱大量的难民涌入冲击着广州的秩序,作为繁华之地自然而然汇聚了不少人。

大量的难民拖家带口过来寻找工作,只是被垄断的行业怎么轮得到他们?最后要么壮劳力被骗上船卖去南洋,至于其他?

那珠江上每天飘着不知道多少“浮猪”,那乱葬岗上更是堆满了尸骸,有些讲究点还挖个坑卷上烂席,但很快就会被野狗刨出来,索性直接丢下去。

饿殍遍地的景象让林远山心中异常难受,虽然不至于易子而食,但是随处可见那瘫倒在地衣衫褴褛的难民,到处都是乞讨的人,一些人跪着拉上孩子在热闹的街市中就像是推销商品一般。

“大爷行行好,实在是没办法了。”

“去去去!老子还吃不饱呢?”

难民听口音像是湖南的,这里的人未必能听懂,但大部分人很不耐烦的避开,毕竟现在谁家日子都不好过。

但也有一些人在打量着那些孩子,摸骨看看有没有残缺,甚至捏住孩子的脸,拨弄着牙齿,就像是在挑选牲畜一般。

更可悲的是孩子没反抗只是麻木的站着,而那大人更是陪笑着附和起来。

“看看,这孩子牙口好,吃得少干的多。”

“这个价不行,我可告诉你,这些天粮食一天一个价,你过几天就算卖了出去也没多少斤米了。”

但是那人却是不满意,跟着孩子父母讨价还价,让他们本就愁容满面的样子更显悲哀,甚至都不敢拒绝,只是磕头求着。

“大爷行行好多给点,孩子养这么大不容易。”

“这条街上多的是,你别以为算什么宝贝。”那人一脸嫌弃的骂了一声,转头走向下一个。

现代人看不得这个,林远山却察觉到不对劲,这人衣着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好像是专门干这行的。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当即对着身旁一个生化人低语一声。

“给我跟着他,找到地方,今晚多做一单生意。”

林远山只是走过这条街,哪怕心中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世道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根本不是买下一两个能够改善的。

就在这个时候街边角落突然传来低声的啜泣,幽怨刺骨。

能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他们面前是躺着的男人,或者是尸体,能在黝黑的皮肤上看到伤痕。

两个推着板车的正在将那尸体给抬上车,只是早上就已经堆砌起几具尸体。

而周围的人对于这一幕没有多大反应,一个个要么冷漠麻木,要么就是一脸嫌弃的避开,在这里死人就跟呼吸一样常见。

林远山的心在发烫——这帝国最后的体面,终究掩不住膏肓里溃烂的脓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