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陪家人流放

从当铺后门转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苏棠宁原打算拐去翠微斋再置办些刀剑粮草收进空间,可颈后忽地泛起针刺般的寒意——暗处似有双眼睛粘在背上。

她攥紧袖中刚得的柳叶匕,脚下方向一转,径直朝长街走去。

酒旗在暮色里招摇,临街酒肆突然跌出个醉汉。那汉子满脸横肉泛着油光,踉跄着撞开搀扶的小厮,浑浊眼珠直勾勾盯住苏棠宁被风掀起的素纱:“好个玉做的人儿!让爷瞧瞧......”

蒲扇似的巴掌带着酒气抓来。

袖中寒芒将现,那醉汉突然左脚绊了右脚,面门朝下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苏棠宁迅速将面纱压紧,绣鞋轻点绕过瘫成烂泥的醉鬼。

身后传来店家的叫骂声,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翠微斋鱼龙混杂,现下还不是显露空间的时候。

七拐八绕穿过三条暗巷,脊背上如影随形的窥视感终于消散。

苏棠宁抹了把额间薄汗,钻进南市最大的车马行。不过半盏茶功夫,便驾着辆灰蓬骡车驶出来。老骡脖颈系着铜铃,慢悠悠晃过朱雀大街。

“新出笼的羊肉蒸饼——”

“蜀中秘制肉脯,三文钱一两——”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骡车走走停停。

苏棠宁专挑客人稀少的铺子,成筐的胡麻炊饼、油纸包的卤牛肉、整坛的腌脆瓜流水般送进车厢。待行至城南熏肉铺时,暮色已将青瓦染成黛色。

“姑娘来得巧,这是今冬最后两挂鹿脯。”老板娘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踮脚去勾房梁上悬着的腊味。

熏黑的横木上,腊肠腊肉密密匝匝挂得像帘子,焦香混着松柏气息扑面而来。

苏棠宁摸出块碎银拍在案上:“连同墙角那筐熏鱼,都装车罢。”眼见老板娘眉开眼笑地打包,她又添了句:“劳烦用双层油纸裹紧。”

“好嘞!”老板娘顺手从柜台底下摸出两只腊鸡:“这是自家腌的,姑娘带着路上吃。”

店铺后堂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声。

驼背老妪抱着襁褓掀帘而出:“小昭睡醒见不着娘,哭闹得厉害。”老板娘接过孩子叹气,转头对苏棠宁陪笑:“劳姑娘稍候,这就让伙计打包货物装车。”

苏棠宁目光黏在绣花襁褓上,猛地拍了下额头。

当鬼太久差点忘记,娘家嫂子刚出月子,流放路上还带着未满月的侄女。她急忙折返街市,往空间里塞了十斤米粉、五罐羊乳,又添置几匹细棉布与絮棉,将骡车铺得松软暖和。

经过棋盘街时,贴着封条的苏府大门刺痛双眼。朱漆剥落处露出旧年她与小弟嬉闹时撞出的凹痕,苏棠宁攥紧缰绳暗自发誓:定要带全家堂堂正正回来,亲手撕了这些吃人的封条。

城门口车马喧嚷,三个丫鬟望见粗布衣裙的苏棠宁驾着骡车出现,夏欢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她们姑娘往日连茶盏都要用温泉水洗三遍,如今却灰头土脸坐在车辕上。

“押解的队伍往北走了半个时辰。”春喜红着眼眶禀报。苏棠宁心头突突直跳,扬鞭催动骡车。春喜抢着要替主子赶车,谁知那青骡认主,换了人便发癫似的乱撞,险些掀翻载满物资的板车。

“还是我来。”苏棠宁拽回缰绳,青骡顿时温顺如绵羊。春喜揪着衣角不敢抬眼,她们这些大丫鬟往日只管捧香插花,哪曾想有朝一日要驾着骡车追流放犯。

官道尘土飞扬间,几辆华盖马车迎面折返。

打头那辆“许”字灯笼晃得刺眼,苏棠宁冷笑。长庆伯府倒是心急,流放队伍还没出京郊,便急着来退婚。

上辈子许家嫡女转头就嫁了户部侍郎之子,那镶金嵌玉的退婚书,生生要了小弟半条命。

押解队伍正在树荫下歇脚,二十几个戴枷的苏家人蜷缩成团。解官腰间佩刀哐啷作响,三角眼斜睨追来的骡车。

夏欢机灵地塞去沉甸甸的银袋,那官差掂了掂分量,黢黑面皮挤出三分笑:“再歇两刻钟!”

流放队伍里,苏家人齐齐怔住。

木枷上的铁链哗啦作响,苏陌临艰难地转过脖颈,被晒得脱皮的嘴唇动了动。晁氏攥着半块粗布帕子,指尖还沾着方才给丈夫擦汗的泥水。

“爹!娘!”粗布面纱飘然落地,苏棠宁踉跄着扑到木枷前。囚衣下露出的手腕青紫交错,她恍若未见,只将兄嫂幼弟挨个看遍:“大嫂,钧钰可曾发热?”

原本蔫头耷脑的少年突然窜起来,脚镣在碎石路上拖出火星:“阿姐怎么寻来的!”话音未落就被常桂珠拽住,襁褓里的婴孩被惊得啼哭起来。

晁氏枯瘦的手指几乎掐进女儿皮肉里:“你这身粗布衣裳……”话到一半突然哽住,浑浊的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两道白印。

苏棠宁反手握住母亲颤抖的腕子:“女儿与池晏和离了,此番要随你们往房陵去。”说着解下腰间水囊,将清水缓缓喂进父亲干裂的唇间。

“胡闹!”苏陌临猛地呛咳,木枷撞得常桂珠怀里的孩子又哭起来。

他此刻目眦欲裂:“流放路上九死一生,你当是游山玩水不成!”

二十步开外的杨家人伸长脖子往这边瞧,押送官差嚼着草根嗤笑:“苏家大小姐放着侯门福不享,要跟着罪囚吃沙喝风?”铜锣往车辕上重重一敲:“歇够时辰了!”

晁氏顾不得官差催促,死死攥着女儿衣袖:“永定侯府逼你的?他们怎么敢如此放肆!”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当年若不是你爹,他们侯府的爵位早就被夺!”

“是女儿自愿的。”苏棠宁掏出和离书展平,“池晏今日抬了榆钱胡同的外室作平妻,那萧挽月的兄长刚升了兵部侍郎。”她故意抬高声量,让不远处的杨家女眷听得真切:“侯府前日还哄走我万两雪花银,转头就禁了我的足。”

苏陌临突然暴起,木枷撞得常桂珠踉跄后退:“竖子敢尔!”

一直沉默的苏陌临忽然重重叹息:“宁儿,你可知此去房陵有多危险?”

“女儿知道。”苏棠宁将水囊系回父亲腰间,“此去三千里,要过七道关卡,经十二座险峰。但咱们苏家的田契藏在……”她以指为笔,在父亲掌心划了几道。

常桂珠突然抱着孩子跪下来:“小姑既要同行,求爹娘允准。”怀中小儿似是感应到什么,竟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