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至

青风岗惊魂

时间:一九五一年二月早春

老贾紧赶快走,还是在傍晚太阳下山之后赶到了青风岗的山脚,他看向黑黝黝的山岗,把外衣最上的纽扣解开,这是他的习惯,按照他家祖传的说法解开纽扣可以壮胆、辟邪。他挑着筐子开始上山,边行边唱着自编的山歌:“山中的野花香啊,挑着担子上山岗,登高遥望归家路,娘子翘首盼夫归。”他不停歇地挑着两个剩下少许物品的箩筐上了山岗。夜幕已经悄悄降临,离家还有七里多路,和往常一样老贾要在山岗歇一会,于是坐在山崖边的一块石头,掏出一包烟丝来,捻上一支纸烟,点着火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一圈的烟雾,在周围弥散开来,这是老贾的习惯,每次到岗上吸支烟,在吞云吐雾中享受着香烟的刺激。像他做这一行的货郎担,早出晚归是家常便饭,等吸完烟就下岗,走上大半个时辰就到家了。

青风岗东临蒸水河,位于西度镇和刘老屋村的之间的一座山岗,高不过百米,方圆近千尺,岗顶上也有近三千平米的面积;树木茂密,临江一边崖石耸立,挺拔险峻,形状与飞鹰相似,头朝东方,嘴对蒸水河,乡民称之为鹰嘴崖。由于山岗上是周边村民去镇里的近路,平日里多是乡人或挑担或挈妻携子必经之地。人们上得岗来歇一口气,居高临下,清风徐徐,很是惬意,故其名曰:青风岗。

老贾边吸烟边想今年开春以来的生意还不错,镇里女儿的裁缝店里生意红红火火,做衣裁衣的也多起来了。到其他村落做生意时,有的村民还跟他约定了购买的货物,像王屋村王娭毑要买个热水瓶,东山村的桃姑娘要夏布做衣服,还有的村民要买点诸如针头线脑的零细物件等,老贾均一一记在随身的小本子里,过一两天便把东西送到村民手里,很受村民欢迎。

解放后的这两年,村里正在进行土改,农民分到了土地,成为土地的主人,好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胜似一年。想到此,老贾心里就像喝了蜜糖甜滋滋的。今晚,青风岗上月色朦胧,晚风徐徐。路旁的一片菜地传来“吱吱唧唧”的虫子声,还时不时听见癞蛤蟆的“呱——呱——呱的叫声。”它们此起彼伏地鸣叫着。老贾猛吸了一口烟后扔掉了烟蒂,起身挑担下岗,不经意间地朝西北角的菜地了看去,只见一个人在行走着,心想莫非是岗下老谭家的人在菜地里做事,便喊了一声:“老谭家的吧,那么晚还在做事啊?”那人也不搭理,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他,借着朦胧的月光老贾看得几分清楚:原来是一位穿着青花蓝色花纹衣服,头发梳着一条长辫子,个头中等的妹子,便对她说:“乡妹子,天黑了路不好走啊,还不早点回家去?”妹子默不作声,站着不动地看着他。老贾看她不理人,心里骂了一句:真是没家教的丫头!挑起担子下岗了。

老贾下了岗,便沿着蒸水河边抄近路匆匆地朝何老屋村走去。俗话说:二月三月乱穿衣,狂风骤雨不着时,走着,走着,突然间一阵狂风袭来,老贾抖索了一下,身子感觉有些寒意,收紧了的心惊觉起刚才在青风岗的事有点怪。“唉,好生奇怪,给那妹子打招呼,人家不理不睬,凭我多年走村穿巷认识的乡亲,从没见过这样的妹子。再说那妹子的穿戴打扮不像我们这里的本地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晚来青风岗做什么?”老贾自言自语地说。

老贾到家了,堂客何玉沏好了一盆温水端到木架子上说:“快洗洗,准备吃饭了。”

“满崽吃了吗?”

“你别操心,孩子出去玩耍了。”妻子从灶台上端来了菜肴:一碟辣子炒鱼干,还有一个海米葱花煮豆腐加一海碗的南瓜。老贾夹了一箸鱼干往嘴里送,嚼着嚼着,对妻子说:“这个豆豉辣椒炒鱼干,豆豉咸香,辣椒不很辣,却把鱼干的味道带出来了,真是一道香辣的开胃菜,这个味道只有长沙的大饭店的厨师才能做的出来。”

“难得你给我戴高帽子,我听你说吃过一两次长沙大饭店的酒菜,就天天挂在嘴边吹牛,好吃就多吃吧。”老贾堂客话不假,老贾过去做生意,时不时去省城购货,也不时去尝过大饭店的酒菜,用他的话说,开过洋荤,见过世面,在村里也可以吹牛摆威。

老贾吃着饭,便把刚才在青风岗遇见的事讲给堂客听,堂客静坐在一旁听着,不时给老公碗里夹菜。老贾吃得津津有味,把那碗鱼干吃得个精光,筷子放下了,跟往常一样,掏出烟袋卷上纸烟,若有所思说:“那妹子真是怪怪的,不知是哪里来的,上青风岗做什么?”

堂客站起来边收拾碗筷边说:

“是呀,我也是听别人说,青风岗最近有些怪,有时晴天朗朗,上得山去,一会儿就乌

云遮天蔽日,雨珠子就下来了,搞得人躲也躲不及,淋个落汤鸡。听何老道说过,青风岗是

每过五年山神就要来呈威风,就像一个顽皮伢子,搞些事来烦人,叫我们小心些,从明天起,

你要赶在太阳下山就回家,免得心生害怕。”

“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依我十多年在江湖闯荡,么子事没见过,走过夜路,经过坟头,遇过土匪,见过小鬼(人扮的鬼),逢山开路,遇水渡河,千难万险都过来了,再说解放好几年了,世道安好,怕么子鬼!”对堂客的话老贾似乎一脸的不在乎,其实内心的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养家糊口为生活所迫,么子担忧害怕都藏在心里,免得家人担心。妻子无语,默默收拾碗筷到伙房忙去了。

“朗格列朗,朗格列朗呀,牛娃上山啰,割草养牛啊,牛犊养得壮,来年建瓦房,要把媳妇娶,彩轿接新娘。”一个戴着草帽,挑着筐子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唱着自编的歌谣上青风岗来了,人未及山岗,山上也有人唱起歌来,好似在回应他的歌声:

“春光无限好,山中林茂深,凤鸟鸣翠谷,山岗迎朝阳。”

牛娃听了,称赞道:“花鼓戏调子,好听,这唱歌的说不定是老谭家的堂客——长银,平时也喜爱唱曲呢。”

他边往上走边在山坡割些嫩草丢进筐里,嫩草是专门给农会的母牛刚生产的一头牛犊准备的饲料。上得岗来,路边是一片菜地,种有蚕豆、南瓜、丝瓜、辣椒和豆角等,绿油油的一片,长势正旺。牛娃看见靠近路边一菜畦辣椒,蹲下身子用手摸着喊:

“嘿,尖牙青椒炒田鸡,开胃又下饭。”

他寻找着刚才唱歌的长银姑姑,见一个戴着草帽的女人在菜畦里俯身做事,时而低头,时而行走,牛娃便喊了声:

“长银姑姑,地里的竹排架开始爬豆苗瓜苗啦,青芽丝嫩绿,越爬越高呢。”那女子低下头答道:“好,忙着了。”便不再答话,不时低头察看地里的作物。长银,是牛娃父亲的疏堂妹,在山岗下住,平时养些鸡鸭,在山坡下种些蔬菜,看着山岗上的地闲着,夫妻俩硬是开垦出一片地来,种些蔬菜,待收成时挑去镇里出售。牛娃也不多话,埋头割草,把青草放在筐子里,牛娃用双手压实,继续割草。没过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牛娃抬头看天,一片片乌云从南向北朝这边压过来,不一会,岗顶乌云笼罩,牛娃感觉不好,急急把割下的草往筐里压实塞满,这时,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了,他拿起地上的蓑衣披在身上,朝菜畦的方向喊了声:

“长银姑姑,下雨了,还不回去嘛?”没有回声,刚才还在的女人不见了,青风岗已经开始大雨滂沱,牛娃披起蓑衣挑起草筐快步往山下走去。

牛娃到了山下,就往长银家跑去,一来避雨,二来看看她,拐过山岗走就到了。他上了土台阶来到屋檐下,放下草筐,脱下蓑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喊:

“长银姑姑,你走得好快啊,一眨眼就不见了。”

“牛娃,你莫喊这么大声,别把我家母鸡嚇了,正在孵蛋啦!”从屋里急匆匆走出来是个跟牛娃一般大的女孩,没好气地责问他,她叫小英,是长银的小女儿。

“哎呀,小英是你啊,鬼喊的,嚇死人啰,我还以为你在孵蛋呢!”牛娃激她一句。

“牛娃,你是养了几天的牛,惹了一身牛骚气,说话都骚气难闻。”小英顶回一句。

“你说我骚气,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偷你娘的香油膏搽脸,在村子里到处招摇卖乖显美。”牛娃再激她一句。

“你错了,我搽脸是扮戏台里演的英勇威武的穆桂英。”小英回他一句。

“你是穆桂英,我就是牛魔王。”

“嘿嘿,牛魔王打不过穆桂英,”小英寸步不让。

“好啦,小英,我不跟你斗嘴,来你家讨碗水喝,可以吧?”牛娃认输,不再跟她犟。

“可以,说话有礼数,水是免费喝。”小英拿茶缸个倒一碗水递与牛娃,并说:

“我娘一早去了西度镇贩鸡蛋,晚些才回来。”

“我刚才在山岗上看见一个女人在做事,怎么不是你娘啥?”

“牛娃,你看山看水看花草,偏偏看走眼,那不是我娘,是什么人,我也不晓得。”

“好了,你去忙吧,我等雨小了就走。”牛娃听了小英的话,好生奇怪,明明在岗上看见个女人在做事,怎么不是长银呢,哪个女人又是谁呢?看着小英正忙活不好再追问下去,便坐在板凳上歇息。

小英端着个盛着水的木盆从屋里出来,朝沟渠倒去,说是雨太大伙房有个地方漏雨,非用盆接水不可。

“小英,我家伙房也是一样漏雨,都得用盆子接水,想我娘现在也是在忙着接水。”牛娃抬头看着小英家的屋檐说。

“是啊,你有么子打算?”小英问。

“我啊,等我把牛犊养好了就修房子,过几年就娶媳妇。”

小英睁大眼睛盯着牛娃看,然后笑着说:

“嘿嘿,牛娃,我看你是人小心大,鬼心眼多,还没有我担柴的扁担高,就想娶媳妇,

怕是想媳妇想疯了吧。”

“小英妹子,我是说笑,我家房子明年就要修漏补瓦,我娘养了一群鸡鸭,下了鸡鸭蛋卖了换钱,伢老子也挣点钱,媳妇可以不娶,但房子不能不修,我伢也是这么说。”牛娃一脸正经地说。

“那好,等你把房子修好了,娶媳妇时别忘了请我吃喜酒呀。”。

“那是一定请的!”牛娃语气坚定,仿佛一下子长大成为大小伙了。

雨仍下个不停,两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看时间将近响午了,雨渐渐小了,牛娃穿上蓑衣跟小英告辞回家去了。

牛娃白天做事累了,晚上早早睡下了。半夜了牛娃迷迷糊糊听见屋里墙“咚、咚、咚”作响的声音,那节奏时快时慢,好似有人在里面敲击皮鼓,牛娃很想睁开眼看看是做么子事?但是迷蒙的双眼就是睁不开,脑壳昏昏沉沉的。早上,母亲进屋里看牛蛙,看他还在床上躺着,便凑近说:

“满崽子,起来了,今天早上不去养牛犊了?”

牛娃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对娘说:“我脑壳好沉好沉,有些晕。”

娘用手摸了一下牛娃的额头,感觉有点烫手,便说:“满崽,脑壳烫手呀,又看看牛娃的双眼说:“眼里还有红丝丝,晚上没睡好是吧?”

“一晚上都听见屋墙发出‘咚咚’的响声,好像有人在里头打鼓,吵醒了又没了响声。”牛娃说。

“怎么会呢?我是没听到,我得去请何老道来看看。”

“娘不用了,我想昨日淋了些雨水着凉了,按老办法给我煮点姜汤发出汗就好了。”

“还是请何老道来看看好,他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病根。”牛娃娘掩上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牛娃娘请来了何老道。这何老道,六十上下年纪,身材矮小,脸庞清癯,留着胡须,精神矍铄;他懂中医,会看风水,给人算命看八字,出外喜欢穿一件长衫,肩挎一个黄色布袋,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又因他姓何,于是村里人叫他何老道。平日里有村民相求,把脉开方或是摆罗盘看风水,从不要求回报,村民知他秉性,不时给他送些粮油蔬菜。他也算个清闲之人,儿子在城里有固定职业,女儿出嫁了,他和堂客养些鸡鸭,种几畦菜,悠哉闲哉过日子。此时,老道给牛娃把了脉,让牛娃伸出舌头让他看,说道:

“你是外寒侵入并加邪气攻心得病的。”

牛娃平日里就有点不喜欢何老道,觉得他讲话有时没谱气。有一回村里涨洪水,淹没了不少的农田,何老道便到土地庙拜菩萨,然后对村民说,村里有人砍了河道旁的一棵歪脖子柳树,冒犯了水龙王,叫人往河里扔下九只活鸡祭神,方可消灾为安,村民照办。牛娃娘捐出一只正在下蛋的鸡,没过多久洪水果然退下,自此村民觉得何老道真是神算子,赛过活神仙,对他尊敬有加。后来牛娃的伢从省城回来,告知湘中大地普降大雨,洪水淹没了不少农田,并不单是何老屋村里受灾,现在听了何老道的话就不舒服,真舍不得投去河里的母鸡,于是牛娃没好声气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邪气攻心’的啥?”

“你看看,脸颊晕红,额头滚烫,晚上睡觉有幻听的感觉是吧,不是邪气攻心是么子?”

“是哟,烫手哟,还是用以前的方子才能降下来嘛?”牛娃娘问。她摸了孩子额头发烫,最怕孩子脑壳发热,听人说不赶紧治会烧坏脑筋,此时有些心慌,巴望着何老道能出手相救。

“娘,我没事的。”牛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睡一觉就会好了。”

牛娃娘看儿子不听信老道的话,板起脸对儿子说:

“满崽,你莫犟嘴,听老道的话,你打小有病都是何老道开方子治好的。”

牛娃娘生怕牛蛙惹恼了何老道,赔着笑脸着对老道说:

“满崽不懂事,您莫见怪,牛娃说昨夜一宿都听见墙发出‘咚咚’的响声,好像是有人在敲鼓,脑壳发晕一夜没睡好。”

“旺齐表妹,你看看,我哪会怪孩子哟。”

老道抬头看看屋上梁,那杉木梁结了一圈蜘蛛网,桁木板还夹杂些稻草,若有所思地说:

“天遁道,地遁洞,来无声去无影,听见墙打鼓声,这是鬼——打——墙!”

这一喊,把牛娃娘嚇了一跳,急急地问道:

“么子是‘鬼打墙’啥?”

“你不知道啊,这‘鬼打墙’就是外邪气侵身,内邪气攻心,脑壳发热,神志不清造成的。叫你睡不好觉,心慌慌,老是听到屋里墙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牛娃昨天去了青风岗割草,回家淋了雨水,就生病啦,跟‘鬼打墙’有么子关系啥?”牛蛙娘不解地问。

“三月三,阴阳交替,大地复苏,云行雨施,万物萌发,不小心,也会邪气攻心呀!别紧张,我把脉诊病,每次都用不同的方子,现在给你开个方子,保证药到病除。”何老道从随身带的布袋了拿出砚台、纸、笔放在桌子上,写了个药方子交给牛娃娘说:

“快去抓药,每天一剂,连吃三天就好了。”

牛娃娘从衣兜里拿出个布包数钱给何老道,老道挥挥手说:“讲么子客气,乡里乡亲给么子钱!”说完推门出去了。牛娃娘拿着方子,给牛娃掖好被角,掩好房门到五里铺抓药去了。

三月里的何老屋村,大地复苏,田野里耕牛在犁田了。春风拂暖的日子里,农会几个年青人正忙着宣传的事情。一天上午,何老屋村农会门前的老樟树前,土改工作队的小袁、小华和农会的年青人小高、小秋、惠湘几个正在布置宣传栏。宣传栏是他们早一天用木头竹子搭建的。他们用绳子挂着关于抗美援朝和破除迷信思想的宣传画,小学老师——何小红把学生们画的漫画也挂了起来。途径的村民逐渐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看画,有的说:

“嘿,这一张画得好,志愿军脚踩美国鬼,刀砍敌人伸出的魔爪,打破美帝侵略中国的美梦!”

“这一张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共同抗击侵略者,威武得很!”

小学生也围拢过来看,他们评点着各自的画作:

“细伢子,你看你画的杜鲁门挺着个大肚子,拿着个地球仪爬梯子,后面顶着他屁股爬的是英国佬,后头跟着的走狗被英国佬一脚给踹下来了,又狼狈又滑稽,哈哈!”

“哈——哈——哈”众人发出一阵笑声。

“幺妹子的画也有意思,美国鬼子被志愿军打得四处逃窜,有的滚下山坡,有的跳进了江里淹个半死。”

不知谁起的头,孩子们唱起了自编的儿歌:“志愿军,真英勇,打得敌人喊爹娘,喊爹娘,滚下太平洋,都去见阎王!”

“同学们,看完了就回课室上课!”小红和小高领着学生们回到学校去了。

小袁站在宣传栏的前面跟村民讲解移风易俗,破除迷信的宣传画。有的村民还指着画问小袁这讲的什么意思?小袁手拿一根细竹子指着一张画给村民讲解:

“你们看这张画,天上还掉下好些稻谷和鲜鱼的,你们以为天老爷发慈悲给百姓送钱送物来了嘛?”这时有人答道:

“何老屋过去也发生过天上掉稻米下来的事,想老天爷可怜我们这些穷人,一年到头吃没吃好,穿没穿好,大发慈悲咧。”

有几个村民也附和着:“是这样的咯。”

“其实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是水面上的龙卷风把河水连同鱼儿卷上天空,到了某地就连同雨水落下来了,这稻谷说不定可能是人家粮仓遇到龙卷风,把稻谷带上天空然后在某地落下来。村民,听了小袁的讲解都点点头。“你们再看这张讲的是连下暴雨涨洪水,农田被淹没,这也是一种自然现象,跟水龙王发威没关系,人民政府也在筹集资金修建水库和河坝,并且疏通河道,以后我们的农田再也不会被洪水淹没了。”小袁一张一张画往下讲画,小秋和惠湘也给村民讲解一些科学文化方面的知识,解答他们心中的疑问。

通往刘老屋村的乡间道路上,一位姑娘正在赶路回村,她叫秦芷凌,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并兼任村妇女会主任,也是农会的骨干。今天一大早去县里开会,临近中午赶回来。村口的一棵老樟树下,平日里都坐着七八个妇女,她们都在做针线活,有的缝补衣服,有的纳鞋底,有的织毛衣,有的绣花......边做事边家长里短地在一起聊天,见芷凌风尘仆仆从外回来,都喊她:“秦老师,芷凌妹子!”一个娭毑说:

“妹子教书教得好啊,我那孙子说,学生都喜欢秦老师的课,讲得明白,听得懂。”

黄娭毑说:“我那孙子细伢子在家里不是爬墙翻瓦就是上树掏鸟窝,没个闲着,要是读书不听话,秦老师可以打他的手掌,我不怪你。”

“芷凌能干呢,不但教书,还管着妇女会和农会的事,样样不落呢。”二姐说。

另一个娭毑两只手握住她的手说:“看你一年一年长高,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啦,你伢娘真有福气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芷凌的好话。芷凌微笑着对大家说:“老师教孩子读书识字那是本职工作嘛,打孩子不是老师的教育方法,你们放心,我和几个老师会尽能力教好学生的。”但听了她们夸她的话感觉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说:“好啦,好啦,你们别给我戴高帽子啦。”说完跟娭毑们挥一挥手,回农会去了。

临近中午,小袁、小华、小秋和惠湘回到农会办公室。小袁进门就嚷“好渴啊,讲得口水都干了!”说着拎起桌上的茶缸给粗瓷碗倒个满,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个痛快,也顾不得茶水顺着下巴滴在衬衣上。

“嘿,你们都讲得好嘛,我站在树底下听了一会,有的村民跟我说,土改工作队来的小袁和小华都是大学生,讲得明白,听得懂,小秋和惠湘妹子也讲得不错,大家都喜欢听。你们看,村民的反映还挺满意的呢!”村长刘进说。

“唉,我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个人轮流上阵讲解,个别村民也听了两回三回,想他们也听懂了七八成吧。”小华说。

“别心急,只要我们坚持做好宣传工作,一定会有效果的,下一步的工作,我们还要开展扫盲运动,办农民识字班,农民有文化,会认字读报,事情就好办了。”刘进村长说。

村农会办公室桌面上放着的何老屋村的规划草图,小袁指着图纸的学校所处的位置说:

“这块地建的学校正好,西临荷塘,北靠山坡,周边风景好而且还很安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啊!要是能利用邻近的刘氏祠堂做校舍那就更好了。”

“哈哈,看你这个大学生,想的是风景好又安静的读书地方。”老刘爽朗地笑了,“是啊,我起初也这么想,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祠堂还动不得,平时是联谊乡亲拜祖的地方呢。学校目前已经有两间课室,加上原来的教师办公室,有三间房子,往北边平整一下山地建个篮球场,场地也够大了,不过两间课室的窗户、门板和屋顶的几根杉木都霉烂了,下雨透风漏水,这事要做个计划修一修。”

芷凌迈进了农会院子,一群刚孵出不久的黄鸭子“嘎嘎”地叫着,一步一晃走过来,芷凌蹲下身子看着一身黄绒绒的鸭子说:“真的好可爱哟!”住在农会院子里的黄娭毑走了过来说:“鸭子刚孵出两天了,待明日赶它们到山塘里去养。”“芷凌姐回来了!”小秋听到芷凌的说话声,站在屋里门口说,“芷凌姐,你是个动物迷,见了鸡鸭猫狗也会说上两句话。”芷凌笑着说:“是啊,看见小鸭子毛绒绒晃着脑袋走路得样子,就觉得好玩。”

芷凌进屋里,把一个大信封递与村长说:“这是县委郑书记给你的。”

村长看了文件说:“这样吧,晚上召集农会的代表开个会,传达上级的指示,另外县里通知我们派人去听省城派来的专家讲课,着重从育种和耕作两个方面作出指导,晚上你们和农会妇女会的骨干都要来开个会,布置一下工作。”

“我还有件事要说!”小红在学生放学后也来到了农会,有点急着要说话的样子。

“小红啊,还有么子要紧事?”村长问。

“昨天傍晚路过村西藕塘,樟树下石板凳坐着几个大婶娭毑在聊天,听何娭毑说,青风岗要生妖气啦,把我嚇一跳。细细问来,老贾家的堂客何玉说,青风岗真的不干净啰,老贾上一旬一个晚上回来就看见一个妖妹子,穿戴的好不清爽,青花蓝布衣,青绿色的裤子,在青风岗上菜地里来回地走来走去,喊她不应,问她不答,只会盯着人看。走起路来只见身子移动却看不见脚,你说怪不怪?后来我娘也说,早两天路过青风岗,在山下就听见岗顶上有人唱歌的声音,但上得岗来却见不到唱歌的人,下去半山腰又听见歌声了,觉得好生奇怪。”

“是不是老贾看走眼了,青风岗上平时有不少的人来人往,都是去西度镇做事和做买卖的乡民,我在岗上经常看见老谭和堂客在忙活地里的瓜菜,问问老谭就知道了”小高说。

“人家说是在晚上路过青风岗,真见鬼了。”小红说。

“我看啊,那几个村民闲着没事聊天讲大话,我昨天傍晚经过青风岗,看老谭还在地里忙活呢,菜地里的南瓜、豆角、青菜长势正好,绿油油一片,哪来的妖气哦,说还看见个妖女人?”小袁对这个说法一脸的不屑。

“说真的我也不信,但老贾堂客说,他男人见过世面,平日走村穿巷去过的十里八村从没见过这么个妖女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在我们说话间牛娃娘汪齐也来了,并说牛娃那天在青风岗走了一遭,结果一个晚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宿,昏睡中还听见家里墙壁内发出的“咚咚咚”的敲鼓声,请何老道给开了个方子抓药吃了三天就好了。”小红说道。

村长听了大家话,并没有出声。他摸出烟袋,慢慢地卷上烟丝,这是他的习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先吸口烟,用他的话说,脑壳会清醒些。

解放前,刘进村长念完高小便跟着叔父到长沙省城给人打家具,由于两叔侄勤快又有技术,日子也过得平平顺顺,刘进不时还寄点钱给乡下的父母帮补家庭,直到一九三七年抗战全面爆发,战争的危机不能让他们安下心来,于是叔父领着他远走江西赣州谋生。直到1949年八月人民解放军解放了赣州,他参加了支前民工,抬担架,运粮草,一直跟随大军解放湖南。后来与堂客一起回到了家乡,而叔父却留在了赣州。由于他经历的事多,见过世面,待人和善,做事公平讲原则,又粗通文墨会拿主意,村民一致推举他做村长。

“这样吧,这事先暂时放下来,先把县委布置的工作安排好。已经中午了,你们都先回去,小袁,小华你两个到我家里吃午饭去。”村长想了一会说。

“不啦,我们现在就要赶回五里铺,乡里留了饭。”原来小袁和小华作为土改工作队员,都由乡里安排食宿,他们都不想麻烦村里对他们的照顾,这也是工作队的纪律。

中午时分,刘老屋村农家的烟囱渐渐升起了炊烟,通往村里的路上、田野里、山地上劳作的村民们陆陆续续荷锄或挑筐回家,有的慢悠悠地赶着耕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