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师君欲图西川,恐单靠我军之力稍显吃力。去年荆州牧刘表曾遣别驾刘阖统兵攻打鱼腹城,如今刘阖所部正与赵韪大军在朐䏰地界形成对峙之势,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以在下之见,师君何不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者前往荆州,面见刘使君,陈说利害,晓以大义,提议我军与荆州军达成联盟,共击西川。若能说动刘表出兵,借其兵力牵制巴郡守军,则我军便可减轻西线压力,集中优势兵力直取蜀中要地。如此一来,师君谋取西川之大计,必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言罢,帐中一时寂静,众人皆望向主位之上的张鲁。
圃虽不才,愿毛遂自荐,充任这出使荆州之使。某素知刘表为人,亦略通纵横游说之术,必当不辱使命,力促两家联盟之事有成。还望师君恩准。
第二日,天边才泛出些许鱼肚白,阎圃已将节杖、文书等物仔细收进朱漆木匣,外披玄色大氅,腰间悬着青铜错银佩刀,端的是一身干练行装。府门外,三匹健硕的战马早已备好,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轻响,惊飞了檐角几只寒鸦。张鲁亲率亲卫将阎圃一行送至城南门外,晨雾未散,众人衣袍上皆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师君但放宽心,某定当竭尽所能,必不辱使命。”阎圃转身朝张鲁长揖,大氅下摆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此刻天寒风冽,师君万金之躯,还请尽早回城,莫要再送了。”说罢,他伸手轻轻按住张鲁坐骑的缰绳,张鲁闻言,抬手拍了拍阎圃的肩膀,喉头动了动,却终究只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他勒住缰绳,目送阎圃翻身上马,只见那玄色身影在晨曦中渐渐模糊,唯有腰间玉佩的莹润光泽,仍在薄雾中隐约可见。
阎圃手持象征使节身份的节杖,端坐在马背上,节杖上的牦牛尾穗在风中轻轻摇曳。此次出使,他身后跟着十余名精壮士卒,皆着轻甲、背硬弓,为首者乃张卫麾下军侯陈式。
陈式生得虎背熊腰,左颊一道刀疤从耳际斜贯至下颌,平添几分悍勇之气。他抬手一挥,众人便催马扬鞭,沿着蜿蜒的驿道向南疾驰而去。马蹄声惊起路边枯草丛中的几只野兔,扑棱棱窜进远处的竹林里,唯有张鲁仍勒马驻足在城门外,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坳处,良久未动。
却说阎圃、陈式一行历经十余日奔波,终于在暮春时节抵达襄阳城下。但见城楼上旌旗招展,护城河波光粼粼,虽值战乱之年,却仍难掩这荆州治所的繁华气象。众人在驿站稍作休整,用过午膳后,忽闻驿馆外马蹄声疾,紧接着便见一青衫文士策马来至门前。此人头戴纶巾,身着素色长袍,腰间悬一白玉双鱼佩,举止间透着几分清贵之气。
“在下中庐蒯良,忝为主簿之职,奉我家刘荆州之命,特来迎接诸位前往州牧府面议大事。”那文士远远便翻身下马,朝着阎圃长揖及地,话音清朗如击玉磬。阎圃忙整衣还礼,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心中暗赞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南郑阎圃,久仰蒯主簿大名。昔年闻听主簿在襄阳城中论及‘雍季之论’,真乃金玉良言,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果然丰神俊朗,器宇不凡。”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言语间已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寒暄已毕,蒯良亲自执辔为阎圃牵马,引着众人穿过几条青石街巷,不多时便至州牧府前。但见朱漆大门洞开,门前两尊石狮子蹲踞左右,气势威严。入得府中,穿过三重院落,便见正堂之上,一人身长八尺有余,身着锦袍,姿貌温厚伟壮,正含笑而立——正是当年单骑入荆、跨蹈汉南的荆州牧刘表刘景升。
堂中两侧,早已列坐了一班文武僚属。左首首位是蒯良之弟蒯越,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手中轻摇羽扇,尽显名士风流;下首依次坐着伊籍、王璨等文臣,案几上摆满了竹简文书;右首则是蔡瑁、张允等武将,皆着铠甲,腰悬佩剑,身姿挺拔如青松。众人见阎圃一行进来,纷纷起身见礼,一时间堂中袍袖翻飞,气氛虽庄重却又暗含几分试探之意。
刘表抬手虚引,朗声道:“久闻先生乃汉中才俊,今日不远千里驾临襄阳,真乃我荆州之幸。某已备下薄酒,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共商大计。”
说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阎圃腰间的节杖。
阎圃拱手一礼道:自去岁至今,别驾刘阖所部屯驻朐䏰已逾半载,与赵韪麾下大军隔江对峙,彼此营垒相望,战鼓相闻。
然蜀道艰险,巴郡守军据险而守,刘别驾虽数度挥军强攻,终因山川阻隔、粮道艰涩,竟未能向前推进半步,双方胶着如铁锁沉江,难分胜负。
今某家师君张鲁愿提汉中锐卒,与使君共图大业。若两家军马互为掎角,分进合击——我军可出米仓故道,直取巴郡腹地,断赵韪后路;使君则遣刘别驾自朐䏰水陆并进,强攻赵韪所部。
如此一来,敌军腹背受敌,首尾难顾,恰似春蚕缚于蛛网,纵有千军万马,亦难施展。待破巴郡之日,我两家可按山川形胜,划江而治,共分沃土千里,岂不美哉?
一旁蔡瑁按剑危坐,沉声道:“某闻得一桩紧要事——刘璋已擢升庞羲为巴郡太守,且令其整军备马,图谋进取汉中。那庞羲乃刘璋心腹大将,曾在雒城之战中以少胜多,深谙川中地势。”
他顿了顿,指尖缓缓划过面前的巴蜀舆图,落在巴郡与汉中交界的米仓道上,“若张鲁所部抵不住庞羲的精锐之师,怕是连汉中老巢都难保,届时还谈何‘共取巴郡’?这结盟之事,须得先探清张鲁的虚实才是。”
言罢,他抬头望向刘表,腰间鎏金错银的犀毗剑穗随动作轻轻晃动。
阎圃听闻蔡瑁之言,忽而仰天大笑,袍袖翻卷间带起案上竹简哗哗作响。他转身直视蔡瑁,目光如刀割过对方甲胄上的鎏金纹路:“将军莫非以为,我汉中守阳平关,竟连庞羲那点人马都应付不得?”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节杖,牦牛尾穗扫过舆图上的米仓道,“某家师君早有部署:汉中已有三万精兵专侯庞羲——”他忽然压低声音,如老狐夜嚎,“至于结盟之事,于荆州而言,可解朐䏰之阻,拓巴郡之土;于汉中而言,能分刘璋之势,图益州之利。如此互利之举,将军却视如蛇蝎,莫非荆楚豪杰尽是坐井观天之辈?”
说罢,他将节杖重重顿在青砖上,发出金石之音,袍角一扬便要拂袖而去。厅中气氛骤凝,唯有伊籍急忙离席,伸手按住阎圃小臂,广袖拂过案上酒爵,琥珀色酒液在砖缝间蜿蜒成血线:“先生且慢!蔡将军不过是谨慎起见,并无他意。我等素闻汉中张鲁乃明公之辈,又岂会因一言而误大事?”
一时间,堂中众臣纷纷开口。蔡瑁握拳抵在唇边轻咳,韩嵩抚着长髯连称“不可轻动”,二人身后的武将们甲胄相撞,竟隐隐形成拒马之势;而伊籍身后的张允却按耐不住,往前跨半步,腰间环首刀鞘与蔡瑁的犀毗剑相碰,发出清越之鸣:“使君当年单骑入荆,何等英雄气概!如今天赐良机,却要学那妇人之仁?”此言一出,文臣武将间顿时腾起火星,仿佛一触即发。
刘表坐在上首,手指摩挲着颔下长须,目光在阎圃微颤的袍角与蔡瑁紧绷的下颌间游移。堂外忽然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他轻咳一声,厅中争论声骤止:“杨先生远来辛苦,且先在驿馆安歇。结盟之事,容某与诸公从长计议。”说罢,他深深看了阎圃一眼。”
南郑城中,张鲁听闻阎圃归来,竟不顾案头政务,大步迎至府门。但见阎圃风尘仆仆,却难掩眼中喜色,未及下马便长揖高呼:“师君!幸不辱使命,荆州刘表已应下结盟之事,不日便会遣刘阖自朐䏰出兵,与我军共击巴郡!”
张鲁闻言击掌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檐下铜铃乱响:“善!先生真乃我汉中苏秦、张仪再生!当年苏秦合纵六国,张仪连横诸侯,今日先生凭三寸之舌定两家之盟,此等功绩,当载史册!”说罢,他亲手为阎圃解下浸透征尘的大氅,目光灼灼如炬,“速传我将令:命张卫即日起整顿三万精兵,直取巴中!再遣人知会荆州军,约定三日后同时发兵!”
言罢,他与阎圃相视而笑,窗外阳光正浓,将二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恍若两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西南益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