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文武百官,非是一人、一家,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几个正直、孝顺的朝臣,在御前对陈一松驳斥曾省吾的话叫起了好。
被一语双关的曾省吾,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两眼如刀子似的,望向了叫好的朝臣,后者毫无畏惧,笑容中满是对他的嘲讽。
想必要不了多久,朝野上下就会传遍,“忠臣孝子陈一松,死了爹娘曾省吾”的片汤话。
曾省吾却连反驳都做不到,因为,他的爹娘在他入仕前就双双亡故,连个让他展现孝道的机会都没给。
其他的人都沉默着,显然是在看笑话,曾省吾是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张居正叹了口气,道:“回去!”
高党三柱石请辞,东南一党中流砥柱丢了大人,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终于,九五之尊的朱翊钧,稚嫩的声音传来,“刘卿。”
“臣在。”刘自强顺势跪了下来,应道。
“你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
“回奏陛下,臣是。”
“没有入过翰林院?”
“臣才疏学浅,未曾选入翰林。”
“翰林有翰林的好,不是翰林,也有不是翰林的好,朕想起来了。”
朱翊钧像是忽然想起来了,说道:“卿入仕初授广平府推官,后征授吏部考功司主事,历任稽勋司、文选司。
在嘉靖年间,因为得罪权奸严世蕃,本应升任太仆寺少卿,只补了陕西参议,是吗?”
“陛下知臣详细,臣铭诸肺腑。”刘自强动容道。
先圣孟子有言: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仇寇。
为人臣子,或许最感动的时候,莫过于君上能随时说出自己的经历、功劳、挫折。
朝堂上闻言动容的,岂止刘自强一人。
“历任山西按察副使、陕西参政、陕西按察使、湖广右布政使、湖广左布政使,所到之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朕听说,你有一把万民伞?”
“回奏陛下,那把伞,就在臣府中中堂挂着,时时刻刻警醒着臣。”刘自强落泪,叩首道。
“拿到宫里来吧。”
朱翊钧望向张贵,说道:“放到皇祖那道‘宵衣旰食’匾额之下,刘卿离朝后,朕也能时常想念,体悟爱民之心。”
“奴婢遵旨。”张贵领命。
朱翊钧的目光又落回刘自强身上,说道:“连圣人都说,君子不能夺人所爱,朕之所为,不君子了,刘卿,就当满足朕这个孩子的小小任性,好吗?”
“能为吾皇添半分爱民之德,臣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又何惜一把伞。”
“欸。”
朱翊钧摆摆手,笑道:“那是万民心意,刘卿,你也要时常感念才是,哪怕今朝老乞,也该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心,要乞骨不退志。”
“陛下教训的是。”
“嗯。刘卿家中有几子?”
“回奏陛下,仅一子,名曰:懋武。”
“多大年岁?”
“回奏陛下,说来惭愧,臣老来得子,不惑之年始有一子,犬子至今不过双十之数。”
“二十岁,也知道对错了。”
朱翊钧的口吻不容违逆,金口玉言道:“那就让他出来当差吧,以卿之功,就荫封为中军都督府经历,协理京城戎政,怎么样?”
登基不久,便启京察,铲除前内阁首辅大臣故旧,“薄凉”二字,是怎么都遮不过去的,现在,刘自强主动请归,再以恩荫降下,以此示恩于天下,也能堵住很多人的嘴。
再就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卜入朝廷,举目四望,朝中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再加上家族与东南有仇,唯一能依仗的,只有他这个皇帝。
中军都督府经历,是个从五品的官职,京城比这官大的有的是,但难得的是,协理京营戎政。
京师三大营,为京城保障,属天子卫军,深受历代先皇信任,刘自强之子能入其中协理,足以彰显宠信。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刘自强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不少大臣都担心老大臣别磕死在金銮殿上。
目睹着刘自强潇洒退殿,东南官员频频皱眉,这场君臣和睦的背后,显然完成了一笔政治交易,刘家门楣得到延续,而陛下,往京营里插进了一把刀子。
可是,刘自强倒下,对东南一党又是天大的好事,那么,是谁在吃亏呢?
还没有想明白,朱翊钧的表演还在继续,“葛卿。”
“臣在。”葛守礼心中一阵激动道。
“你也是嘉靖时期的进士,历官彰德府推官、兵部主事、河南提学副使、陕西布政使,在地方任职时,以长于断狱著称。
后在礼部任官期间,曾据理驳绝嗣后请继封者,为国正序礼法,迁南京礼部尚书,遭严嵩排挤,一次致仕。
后在隆庆初年,起任户部尚书,奏言起科太重、征派不均及赋银征收中诸弊,请恢复赋税征收旧制,获大行皇帝批准实行,在大学士高拱受到徐阶及诸大臣攻击,独不参与,二次归养故乡。
隆庆三年,再起任刑部尚书,又改都察院左都御史,实乃艰难于苦,玉汝于成。
可就连俗话都说,事不过三,卿这一别,你我君臣,此生恐难再相见了。”
“回奏陛下,臣蒙三皇圣恩,不胜惶恐之至。”
“是啊,葛卿,你尽心尽力侍奉我朱家三代,连世宗皇帝都夸你忠清有声,大行皇帝连连启用,而朕却未能让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有提拔你入阁拜相,你不会怨恨朕吧?”
“回奏陛下,俗话说,红衣官袍是百姓血染,我穿蓝,图个干净。”葛守礼轻轻摇摇头,说道。
这下,群臣的目光,都望向了内阁两个阁老,衮衮诸公,也止二人穿红。
大行皇帝丧期,白麻之下,是红衣。
谁的官袍是百姓血染呢?
到这时候,还不忘嘴一句,难怪这三人能与高拱玩到一块,莞尔道:“诏太子少保。”
“谢陛下隆恩!”
“陈卿。”
“臣在。”
“汝母蔡氏,克尽妇道,教子有方,诰封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