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护龙山庄。
赵无视书房内,两道身影盘坐于软榻之上,手执黑白,对弈一局。
一者面容清癯,眉宇间儒雅中隐现威严;一者方脸阔额,衣着华贵如商贾,约莫三十余岁,言笑间透着几分亲和。
前者,正是端王赵无视。
另一人,则是当世首富,人称“财能通神,富可敌国”的万三千。
此人素来不显山露水,常易容化名行走江湖,行踪飘忽,只以信鸽与麾下联络,世人难窥其真容,更无人知晓其家财几何。
他手握泼天富贵,传闻亦广结善缘,曾周济无数落魄豪杰、江湖草莽,乃至奇人异士。
可谓交友遍天下,振臂一呼,便有诸多高手甘效死力。
赵无视所立“天下第一庄”,正是由他暗中资助而成。
“王爷,区区一道圣旨,何须劳烦海棠亲往?万某与她一见倾心,本欲携她共赏西湖胜景,此去关山万里,归期难料啊。”
万三千信手落下一枚白子,显是心不在焉。
他虽是天下第一庄幕后金主,却常年云游四方,此前从未见过上官海棠。直至日前奉端王令返回护龙山庄,方得初见伊人。
一面之下,顿觉惊为天人,当即立誓非卿不娶。
赵无视见他这般漫不经心,轻叹一声,径自将手中黑子掷回棋罐:“万兄是怕她与那李宣两小无猜,此去不复返吧?”
“那李宣纵然天资卓绝,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我万三千纵横江湖时,他尚未出世!有何可惧?倒是王爷,就不怕苦心栽培的义女,被人连盆端走?”
万三千被点破心思,却不恼不怒,同样弃子于案,含笑反诘。
赵无视神色淡然,语气更显疏冷:“孤遣她前往,正是要试其心志。”
万三千本是戏言,闻言却骤然变色:“此话怎讲?此行不是为那李宣小儿加官进爵么?与海棠何干?”
“加官进爵?他背主叛逃,还想位列朝堂,平步青云?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事。”赵无视嘴角微扬,笑意森寒。
万三千愈发困惑:“莫非圣上另有所谕?”
“你说,若是官家知晓,那个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少年英杰,正是当年他亲笔下旨满门抄斩,却侥幸逃脱的逆臣之后,会作何决断?是加封厚赏,还是……赐其一死?”
此言一出,书房内气息骤凝。
万三千怔然良久,骇然道:“如此说来,圣上这道圣旨,并非封赏诏书,而是……赐死密旨?”
“官家性子柔软,未必会立下诛杀令,但定不会再加封赏。不过……”赵无视眼中寒芒微闪,“还有一人知晓此事后,必不容李宣苟活于世。”
万三千诧异道:“何人?”
“曹正淳。”
赵无视扭头遥望窗外西湖胜景,一字一顿道。
与此同时,大胜关外,汉水之畔。
虽已数载未见,上官海棠仍一眼认出李宣——少年温润眉目之下,眼底那抹孤寂一如当年。
于亲近之人而言,实在难忘。
只是如今的他,轮廓愈发棱角分明,身形更显挺拔魁梧,举手投足间,已隐有大家风范。
“海棠……兄,久违了,别来无恙否?”
李宣抱拳一礼,笑意温煦。
上官海棠回以浅笑,眸若秋水:“尚可。宣弟向来可好?”
“逍遥自在,自然极好。今日得与海棠兄重逢,更是再好没有。”李宣笑容真挚。
言罢,二人相视片刻,皆朗声而笑。
“够了!”
曹少钦不耐之声骤然响起,打破此间和煦。
“你二人这般目中无人,当本官是摆设不成?李宣,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生死一念,速速抉择!”
未等李宣应答,上官海棠已冷眉微蹙:“曹少钦,此地非你东厂,容不得你放肆!你身为钦差,岂敢妄断生死,莫非连圣上也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曹少钦怒色稍滞,竟以古怪目光打量她。
良久,他讥诮一笑:“看来你当真毫不知情!你不是端王最器重的义子么?他竟连半点风声都未透露于你?”
上官海棠神色骤变:“此话何意?”
她心下一沉,隐约生出不祥之感。
“端王上了密奏,言护龙山庄已查明,李宣正是当年逆臣朱彬之子,证据确凿。更斥我义父办事不力,近十年未擒获朱家余孽……”
曹少钦瞧着她震惊神色,语气玩味。
“连这都瞒着你,看来你那义父待你,远不及我义父待我这般推心置腹啊。”
说罢,他又瞥向李宣,恍然道:“原来你二人交情匪浅,难怪端王有所顾忌,怕是担心你徇私包庇。”
“此言当真?”上官海棠已信了七八分。
这般行事,确是她所知的赵无视风格——明面春风化雨,暗里雷霆手段。
可她未曾料到,赵无视竟疑她至此。
实则她虽心生芥蒂,却从未行半分不利之事。
终究是上官海棠太过纯良,于赵无视这等枭雄而言,忠诚若有瑕疵,便与背叛无异。尤其身为义子,稍有异心,便是大忌。
曹少钦未再多言,径直自怀中取出一方玉匣,启盖取出敕书。
只听他冷然念道:
“宋皇敕命·缉字第九百七十四号
“门下: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洪基,赏必当功,刑必去恶。今据护龙山庄密奏并枢密院勘验,查得:
“原御史中丞朱彬,于嘉熙元年私通蒙古……依《宋刑统·贼盗律》……其族已正典刑。
“逆臣朱彬之幼子朱琬(现名李宣),当岁幸脱法网,潜匿江湖,伪作良籍,冒名投效襄阳军。
“虽累有军功,然隐逆臣血脉,罪涉‘十恶’。故着俟囚至御史台,着三法司会审,另作区处……”
“如有抗拒,立地处决!”
曹少钦读罢敕书,冷笑一声,将诏书缓缓卷起。
“李宣……或许该称你朱琬才是。你该当庆幸。
“义父有言,只要你肯随我回京,供出是端王暗中救你。他自会保你性命,念在你军功赫赫,圣上或可从轻发落……
“甚至,说不定还会为朱家平反冤屈。”
他将玉匣收入怀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李宣,目光如视死物。
“不必了。”
李宣淡然一笑,神色平静如水。
曹少钦眉头骤紧,面色陡然转寒:“你当真如此不识时务?”
“朱家灭门一案,确实牵连家父。他日我自当寻当年之人一一清算,包括那位亲盖玉玺的九五之尊。至于治罪……”言及此,李宣嘴角微扬,“尽管来便是。”
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如惊雷炸响在二人耳畔。
“哈哈哈!本官没听错吧?你竟要向圣上讨还血债?”
曹少钦怔愣良久,方才回神,几乎疑为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