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国子监里,往往有以下几类人,
第一类是有功名在身,品学兼优的优贡,也就是贡监,
第二类是朝中有人,凭人品关系等推选的荫监,
第三类是会试落第的举人,学业水平尚可的举监,
第四类则是捐资入学的例监,
洪武二十年,科举新政才开不久,
因此前三种多,最后一种很少,
毕竟国子监内,一派勤学好问的气氛,
即便是官员子弟也有几分真才实学在身上,
若是问那例监一些并不困难的问题,他却一句也答不上来,岂不是白白受人欺辱,做受气包?
现在的上升渠道还很宽广,没有几个人愿意受这个气,
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
方孝孺初入国子监时,当真是受到了礼遇,给足了牌面,
祭酒宋讷亲来接引,给他安排课舍,讲解国子监的规矩和制度,
他老迈的身体走在方孝孺前面,已经现出垂垂老态,拄着拐杖,一步一停,不禁令这位儒士感动得落泪,
心想自己一定要做好皇孙安排的工作,不然就愧对了皇孙的信任。
方孝孺毕竟是东宫举荐,而且是“空降”的翰林院编修做了国子监助教,程序上没有问题,
更可见他才学应该是过人的,而且应付国子监的工作,自然是手到擒来。
只是过了几日,弊端就显现了,
其中缘由倒也简单,
大部分人都有功名在身,内心有一定的骄傲,
对一个秀才身的助教,再怎么礼遇,也只是在表面上,
国子监内的监丞,司业,博士,哪一个不是前一次会试榜上录了名的?
你一个没有功名的所谓“儒士”,凭什么来教我们?
由此产生了一些摩擦,
课余时,经常有监生来问方孝孺一些问题,
寻常的问题倒还好,不用过多思索,随口就解答了,
只是他们故意取经典之中头尾不靠的几句或者几个词来辨意,
就有些刁难,
这种话题就属于怎么延展都可以,只要顺着圣人言的解读去附会就行,
问题在于能不能说服对方,
既然监生们都是奔着找茬来的,自然没那么好回答,
所幸方孝孺脸皮厚,凭借自己深厚的经史功底,三寸不烂之舌和诡辩方法,倒也堪堪应付得了,
他名副其实,品学兼优的名号流传了开来。
只是四月二十三这一日上午,
课歇,
方孝孺去参加了“金陵诗社”的诗会,
名为金陵诗社,自然是金陵城中的同乡监生所举办的聚会,
方孝孺忝列其中,是因为有一个朱允炆叫他紧密关切的人也在这次诗会中,荫监于此的蓝玉之侄蓝贵,
这几日方孝孺刻意接近,两人关系不说密切,比寻常人近些是肯定的,
方孝孺在诗会之中和蓝贵在一起,同监生们一起吟诗作对,欢快的气氛倒也弥漫在会场四周,
喝酒,吟诗,跳舞......
照规矩,与会之人都要写诗一首,
方孝孺先是呈上了一首诗作,
他身旁的蓝贵却捉急了:“方师,我可是不会写诗的,你一定要帮帮我。”
方孝孺当时就拒绝了:“我是苦吟派,可没有急才。”
架不住蓝贵是真不会写,急得满头大汗:“方师,你一定要帮帮我,下次诗会要是没有诗,我要被赶出这诗会了。若我再去和那些武将勋贵混在一起,我爹爹会杀了我的。”
他生得五大三粗,急起来也令方孝孺有些遭不住,
方孝孺只得暂时答应他,回到东宫请求圣孙的帮助。
“圣孙,你可要帮帮我啊。”
朱允炆回到东宫,方孝孺对他说道,
“我苦思冥想,写不出一首诗来能给蓝贵用的,蓝贵平日里经学很钻研,但对史学和诗学的确是一窍不通,若我写的太好了,恐怕不符合蓝贵身份,若我写的不好,恐怕又令他丢脸。”
“帮你什么?”
“看看这几首诗,哪首合用?”方孝孺将自己今日回来之后所写的几首绝句都铺陈在了桌面上,“圣孙,帮我看看。”
朱允炆有些无奈:“随便选一首给他不就行了。”
“圣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要我和他走得近一些,我便答应了,谁知道他这么草包,连首诗都不会写,我这是为了不让他丢脸,增进我同他之间的相处。”
“他的确不想丢脸,你们都风花雪月,金戈铁马,他来一句一个大蛤蟆,一条一蹦哒,合适吗?”朱允炆白眼道,“你给我惹了什么事?怎么姚广孝就入京要来求见我了?”
许三通报的,正是姚广孝今日寄到金陵给方孝孺的书信一事,
姚广孝能随意进京吗?
不能,
但此次进京,是为献宝而来,就有了由头,
北平能有什么宝物?惹得诸朝臣浮想联翩。
“是今日北平来的信。”
方孝孺从袖中取出了书信,递给朱允炆,
“圣孙,信里说的,他要来金陵城求见写了《开物书》那位匠人,
您知道的,即便我说过您不想暴露身份和姓名,他也强行要求想见您一面。
并且,这封信里说,姚广孝已经往这边来了,三四日后就能到。”
在方孝孺讲解的时候,朱允炆也一目十行读完了信,颇有些哭笑不得,
信中告见之意言辞恳切,明显是把他当做了工部郁郁不得志的要员,明显存了招揽的心思,
不过无论是从理论上看还是从实际出发判断,方孝孺都的确写不出一本《开物书》来,
他们确定方孝孺身后另有其人,也非常正常,
姚广孝产生怀疑,更是理所应当,
想要招揽,几次三番地请求,
那就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说那人已经离开金陵不就好了吗?”
方孝孺却反问道:“圣孙,真不见呐?”
“根据他们挖煤的进度来看,朝会工部很快就会上报这个消息,到时候看圣皇的态度再说吧。”朱允炆叹了口气,“我现在如果分心管你的《开物书》可是不务正业啊,皇爷爷不会让我做那些事情的。”
朱允炆叹了口气,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下一次诗会在什么时候?”
“就在明日,诗会连办两日。”方孝孺擦了擦脸上的汗,“都怪我,没有急才,不然当时就给他写好了。”
“他们还说,写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那位,才叫真正的诗才呢。”
“他们对那首诗这么高的评价?”
朱允炆咂摸着嘴巴,这才是它应该得到的评价嘛,
何等的豪迈?
不过他眯着眼睛,你方孝孺是真不拍马屁啊?
这么重要的信息放到最后讲?
如果换成博洽或者是来复,指定已经把马屁拍到天上去了,
“那你没说,是我写的对吧?”
方孝孺一脸茫然:“是您写的,没错。不过您说不要暴露关于您的事情,我便特意没说,不然他们怎么会特意提起呢”
“那倒也是,你这几首,都不太行。”朱允炆把桌子上的诗都扫了一眼,“就这首吧。”
他指着最右边的一首诗:“你这首送给他,帮他渡过难关。”
“那姚广孝,到底见不见他?”
“见他做什么,静观其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