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鱼得水

姜仁浑身还带着水气,衣角上点点血痕未干。

就那般立在甲板上,背脊微弓,神色未复,仿佛还未从海水里完全走出。

过了片刻,才长长吐出一口腥咸的浊气。

足下微动,往前挪了半步。

那几个海匪失了主心骨,早已心慌迷惘,只靠一口凶狠劲强撑着。

此刻猛地一见他动,似是回了魂来,登时心胆俱裂,像见了索命的无常。

有的怪叫着翻舷落水;有的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往贼船上爬,升了帆撒舵就走。

方才还喊杀震天的船头,转眼的工夫疏落了大半。

“吱呀”一声,舱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杜三浪负手踱出,步履从容,望了眼逃窜的溃匪,不紧不慢开口道:

“穷寇莫追,由他们去罢。”

这话倒也正合众人心意。

个个都是强弩之末,此刻真要穷追猛打,怕也拖不出几分力气。

闻言纷纷卸了架势,各自寻了处歇脚,喘着粗气照看伤势。

熊老黑脸上添了道血口,斜着劈过颧骨,血珠一颗颗挂着尚未干透。

周十三额角肿起一块,颜色青紫,说不出是拳伤还是撞的。

好在都未伤及筋骨,歇上几日,料也无妨。

唯独那黑袍海师,坐在一截折桅上,像是丢了魂。

袍袖垂落,先前一直拢在袖中、当作盾牌使的宝贝,这会儿总算露了形。

竟是一只碗口大小、通体玄黑的灵龟。

海师一手托着龟身,另一手从怀里摸出块细绢,轻手轻脚地擦拭那龟壳。

龟背之上,不知何时裂了一道细痕,宛如老瓷开片,一线入骨。

那玄龟伏在掌心里,龟首软软地耷拉着,眼珠子一动不动,显然无甚精神。

海师静静看了片刻,终于放下帕子,低低叹了口气:

“灵龟蒙尘,神机已晦……往后几月,怕是只能做个睁眼瞎,这一趟走不得了。”

声音不高,却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船头刚刚松缓些的气氛,一时间又冷了下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笑也敛了些。

这一仗打得不轻,本就憋着一股子劲。

如今血也流了,力也竭了,却落得个空手而归。

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便也淡了几分,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正当众人心思沉沉,那舱门“吱呀”轻响,缓缓推开一线。

姜仁换了身干净衣裳,步子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

发梢尚湿,几缕发丝贴在颊侧,衬得脸色清冷。

像是海里泡了一遭,还未全然褪尽寒意。

船上众人看在眼里,想起方才那些个海匪,竟也不自觉生出几分敬畏。

行过之处,人人避让。

姜仁一路走到船头,在主桅下立定,抬眼望向那一线天水相接处。

目光略一凝,忽而轻声道:“东南方,有鱼汛。”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了众人耳中。

杜三浪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方才落水,被鱼鳞擦身而过,是大鱼群的动静。”

姜仁回身望来,神色淡然如常:

“水下暗流急,涌得狠,看着像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那黑袍海师缓缓抬眼,望向姜仁。

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终究还是没言语。

杜三浪半眯着眼,看了姜仁片刻,眼中比往日多了几分敬慎。

忽地轻笑了声:“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去瞧瞧也无妨。”

杜三浪话音甫落,腰板一挺,转身便是一声响亮的吆喝:

“掌舵!升帆!东南走风!”

这一嗓子落下,船头立时又活泛起来。

船工们奔走牵索,桅帆重举,“唰”一声在风里张开。

姜仁依旧立在原地,双手轻搭在舷栏上。

海风自衣角拂过,发丝微动,眼神却静得出奇,只凝望着那片深蓝,眼底泛起一丝凝色。

先前一跃入海,实是迫不得已。

岂料才一入水,便觉身子轻了七分,四肢更似卸下了束缚,比在船上时还沉稳些。

手一伸,五指张合之间,竟似触须拨动水流,轻一用力便窜出丈余,起落灵活,毫不滞涩。

当真叫个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该是生在水里的精怪。

就连身侧掠过的游鱼,看在眼中,竟也似慢了半拍。

至于那几个追杀下来的海匪,水中把式再是精熟,终究脱不出凡俗。

姜仁借着浪势一滑,身后便拖出一道血线。

耳中有涛声,也有心跳。

出拳那一刻,姜仁忽觉自己成了海的一部分。

身侧暗流的涌动,便是自身的脉搏。

依稀能“听见”西北有几道粗重喘息,那是凶悍海兽卧伏暗涌之间;

西南一股寒意不断成形,似有风暴即将凝聚;

而东南方向,密布着一片细碎而均匀的气机,浮动虽微,却极繁盛。

正是鱼群洄游之象。

姜仁也说不清这是何道理,只觉一切本该如此,顺理成章。

仿佛人本就该识得水脉,鱼本就该入他梦来。

心念微转,熟悉的光幕凭空而现,静静浮于眼前。

【蛇形拳(2境小成,45/2000),蜕变特性:深海之须】

姜仁眼底微微一凝,盯着那“深海之须”四字看了片刻。

心头似有所动,又觉愈发深幽难测。

余光一扫数字,眉梢不由轻挑,顿觉意外之喜。

短短一日光景,熟练度竟增长了近二十点。

一场苦斗,抵得上平日练十遍拳。

三浪号一路朝东南驶去。

许是苦尽甘来,天降怜悯。

风顺,浪平,连天色都透着难得的晴朗。

船才驶出不久,便听得水下“哗啦啦”一片响动。

大片银光从水底翻起,扑棱棱蹿出水面,划出一道又一道亮晃晃的弧线。

船工们顿时精神一振。

原以为这趟出海撞了霉头,少不得要灰溜溜地打道回港。

哪曾想还有这等转机。

网一撒,便觉着坠手得厉害。

沉甸甸地拉回来,网兜里尽是扑腾的银亮。

连着下了三网,三浪号那口大活水舱,便已装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船工们一边收着网,一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有人嘴里念念有词。

说这怕不是姜小哥儿落水时,踩着了哪家龙王爷的水眼龙脉,连这海里的鱼都赶着来认亲戚。

熊老黑站在船头抖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渔歌,听得人忍不住跟着发笑。

周十三蹲在活水舱边数鱼,数着数着笑出了声,与往日形象大相径庭。

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磕那一下,还没缓过劲儿来。

鱼舱装得鼓鼓囊囊,里头活鱼翻腾,压得船身都低了一寸。

杜三浪负手立于舱边,面上虽未表露神色,吆喝声中却也带了几分轻快:

“起帆,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