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法台就快搭建好了,法会举行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码头外的军营中,赵师爷正与前来望龙滩不久的吴营长窃窃私语着。两人是老相识,客套的话在几杯酒之后就敷衍过去了,主题随即摆上了台面。
赵师爷先给吴营长简单述说了一望龙滩的情况,随后又拿出孙副官的亲笔信,说李团长对此次望龙滩的计划非常重视,要求吴营长一定要听从赵师爷的调遣,一定要为李团长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可关乎到李团长今后的仕途之路。
吴营长心领神会,说出发时团长已有吩咐,当然要全力配合赵师爷了。不过呢,那些连长排长们都是些只认钱不认人的丘八爷,还希望赵师爷指缝间多漏点下来,让底下的兄弟们不至于流了血却吃不到肉。
赵师爷含笑不语,随手从褡裢中取出了两封大洋摆在了吴营长眼前,说这只是给兄弟们买酒压惊的小意思,等计划完成后,必有更多的酬谢。知道兄弟们也是刀口舔血不容易,绝对不会亏待了底下的兄弟们,更不会让吴营长空手而归。
吴营长哈哈大笑,说道,赵师爷就是爽快人,咱俩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你信得过我老吴,尽管驱使就是,今后还要仰仗赵师爷在团长面前多多美言啊。
赵师爷见吴营长如此爽快,便放下心来。随即又对吴营长说道,如今的局面比预计的要复杂得多,太多的势力已经涌入望龙滩,有搅局的,有分羹的,各怀鬼胎,心思叵测。如果到时候局面失控,吴营长可千万不要手软啊,该出手时一定要下狠手,不可有妇人之仁。
吴营长拿出了自己的手枪摆在桌子上,说道:“赵师爷尽管放心,我的心软了,它可不会。”
赵师爷看着亮锃锃的手枪,对吴营长伸出了大拇指,“吴营长切不可掉以轻心,听说山上的土匪好像也混到了码头上,最好还是多安排一些人在码头附近。万一土匪们想发难,也好及时出手,一举歼灭,免得坏了李团长的大事。”
吴营长不以为意地说道:“赵师爷无须多虑,我手下的这些兵都是尸山血海中蹚过来的,区区土匪不足为惧。我早已安排人换了便装混在码头上,还和前几天刚来的袍哥会孙长老取得了联系,他们只想得到些码头上的利益,于李团长的大计无碍,只要有了他们的配合,土匪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那些乡绅大户们,也是不足为虑的。”
“想不到吴营长还安排得如此细致,真不愧是李团长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啊!”赵师爷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了一番,见商议得差不多,就告辞回到自己的新宅中。
宅子里还没有什么摆设,但几口朴实的大箱子在角落里却显得异常的刺眼。赵师爷随手打开一口大箱子,里面一封封大洋煞是夺目。抚摸着这些轻易得来的钱财,赵师爷不禁唏嘘,权力真是好东西啊,怪不得人人都垂涎。
但权力也不是谁想要就能得到的,此时安玄道长那张讨厌的面孔突然在脑子里闪了一下。赵师爷盖上箱子,坐到圆桌边,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扫除这个摆不正位置的眼中钉了。
望龙滩的夜晚不再如从前那么寂静了,人多了,阴谋诡计也就多了起来。在不少灯火昏暗的地方,总有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密谋着什么。小小的望龙滩,哪还容得下普通人的寻常日子。码头的各个角落,都有人在奔走筹谋,好似一个大赌局,就看谁下的赌注大,谁的手段高明,谁的胆子大运气好。
石洞中,小木匠正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不可告人的事说给小龙听。“真是没想到,现在望龙滩居然有这么多打坏主意的人。”小木匠不禁感叹着,又说道,老木匠还叮嘱他最好是这几天离开望龙滩,到石船镇或者陶家镇去避一避,以免到时候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乱局。
老木匠自己却又不愿离开,说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什么都经历过,再来点风风雨雨啥的,也不足为惧。况且道观的活计眼看就要做完了,他想加快进度,早做完早收钱,到时候再离开不迟。
小木匠左右为难,既不愿将老木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可又担心到时候真出事了,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安玄道长来到了洞中,听到小木匠的说辞,便让小木匠放心,说已有军队在码头附近集结,即使发生了什么大事,有军队出面镇压,也不至于会乱到哪里去。
小木匠却不这样认为,说大家都看得出来,现在的望龙滩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万一出现了什么岔子,火药桶可就会被点燃,到时候谁能保证这里的安稳。还有就是,道长让小龙在法会时大显神通,到底是何用意,真不把小龙的安危放在心里吗?
安玄见小木匠口气生硬,居然敢质问自己,竟也发起火来,说自己和吴营长的军队一直都有联系,码头各处也都有当兵的把控着,再加上望龙观招募的道士们也是听从指挥的,至少也能提供安全保障,有这么多人在,还能出多大的事?难道我是想故意害小龙吗?安玄道长气得上了头,几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已让他疲惫不堪,此时情绪已然濒临失控。
小龙见两人争执起来,马上阻止了争吵,说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生了隔阂。而且你们是不是太看不起我这条龙了啊,虽然我现在本事不够大,但还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吧。你们这是担心过度了,不要太紧张,不就是一场法会,不就是有人想从中渔利,担心那么多干嘛。水来土掩,我们见机行事就是了。倒是你们两个,要注意安全,真要有什么不测或危机,就立刻来石洞这边躲着,我会护着你们的周全。
小木匠不再言语,或许真的是自己担心过度,但码头上现在的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稍有失控,必然会出大乱子的,到时候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也只能来石洞中暂避一时。
安玄道长也在心里掂量着两日后的法会,到底该演到怎样一个程度,现在静下心来细想一番,也确实不易太过于托大,一切还是要以小龙的安危为重,不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于是便对小龙说道,主上后日只需要在江面上弄些花里胡哨的热闹场面即可,兴点风,洒点雨,然后江水哗哗地卷几个浪就可以了。我再顺势弄点花活,哄骗众人的把戏而已,咱们也不要太用力,以大家的安全为首要。
小龙答应下来,说呼风唤雨不过小玩意儿而已,自己肯定不会现身的,明白现在自己还是弱小的存在,不能太过于张扬。固然是龙,也要有自知之明才是。
待小木匠和安玄道长离开后,小龙寻思着两人的争吵,决定到望龙滩各处去转转,看看是不是有他们所说的那般凶险。
化作一道轻烟在码头附近的民居中兜兜转转了一圈,眼见着各色人等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都在畅谈着后日的斋蘸法会,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的思想是龙难于理解的。
转眼便到了法会举行的日子,天刚放亮,安玄道长一身盛装,在一众道士的护法下,缓缓登上了足有七八米高的法台。道士们则集合在法台下一个低矮的平台上,有拿着乐器等待的,有拿法器准备配合的,还有几个道士,则穿得隆重一些,到时候将配合安玄道长一起施法。
法台上,各色法旗迎风舞动。法台四角,分别站着一个小道童,每人各持一件法器,等候着安玄道长的法令。
道长于法台上站定,江风舒缓清爽,透着丝丝凉意,人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精神为之一振,看着台下观礼的一众人等,个个翘首以盼,这样的高光时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香案前,迎着绚丽的朝霞,道长点燃了三炷高香,法台下钟磬齐鸣,道士们低诵着法表,时高时低,起伏有致,韵味十足。微风拂动下,法台四周的幡旗也招展猎猎,烘托出了庄重的氛围。
道长身上华丽的道袍,在霞光中熠熠生辉,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加持,随着每一道风,随着道长每一个动作,金丝银线便闪耀出别样的色彩。天空中祥云低涌,山林中群鸟齐鸣,江面上水波荡涤。
道长手捏符箓,抛洒于空中,黄纸顷刻间飞舞起来,道士们的颂唱此时也掀起了一个小高潮,钟磬激昂,进而又缓缓收敛,等待着道长的下一步法礼。
道长拔出法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身形轻盈地舞动起来,踩着八卦图,如曼妙的舞女,如轻盈的仙子。
朝阳跃出山巅,万丈霞光洒向江面,道长的步伐加快了,嘴里的颂词也变得紧凑起来,一众道士也跟着加快了节奏。在旁协助的四个道童跟着捧起奢华的法器,在东西南北四角站定,嘴里也低诵着既定的颂词。
待一切就绪,只见安玄道长手中法剑突然疾射而出,直直地插入到祭台上的祭品牲头中。道长随即手脚并用,近似癫狂地舞动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太阳也从山头完全冒了出来,江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
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癫,在颂词和道乐的加持下,仿佛也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中,感受着法会的庄重,心中杂念也在此时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