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破坏的命运

被大马士革短刀抵住咽喉，阿祖只是有些吃惊。

真正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抬头起来，在海面反射的星月光辉中，看清楚眼前的人！

“维克船长？怎么会是你？”

阿祖强忍心头的诧异，道：“维克先生，你也要杀我？”

在他的印象中，维克先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也是一位正直的绅士。

上船两个多月来，他们这些猪仔华工，并没有遭遇其他越洋帆船上普遍存在的、毫无人道的虐待。

他们这些“赊单”的华工，为了偿还高达五十美元（约合七十五克黄金）的昂贵船票和高额利息，未来几年都将沦为淘金打工的“奴隶”。

无论是出于保护自己的“财产”的目的，还是因为纯粹的正直，阿祖他们这几十名华工，在“芭芭拉”号上吃着和船员同等的食物，生病了还能得到最起码的治疗。

在维克船长的约束下，阿祖他们这两个多月，甚至也没有遭受太多的殴打和辱骂。

所以，包括阿祖在内的华工们，对维克船长的印象颇好。

阿祖没有想到，渡过生存危机、救了所有人性命后，还有人想杀自己！

而更没想到的，这个人，竟然会是维克船长！

为什么？

在阿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维克船长跪在他身旁，面色苍白，表情挣扎，握着短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

说话间，维克船长颤抖的左手微微用力。

锋锐的刀尖，轻易刺破阿祖的皮肤，一点殷红血滴，顺着布满美丽花纹的血槽流淌。

冰冷的刺痛感，让阿祖瞬间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

饱餐鱼肉之后的身体，多少恢复了几分力气，至少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阿祖双手抓着维克船长握刀的左手，拼尽全力一扭，作势就要夺刀！

维克船长比阿祖高了一头，状态比病中未愈的阿祖好很多。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祖从维克船长左手上，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多少力气！

轻而易举的，阿祖就夺下维克船长手上的短刀，跟着右腿拼命一踹，将身材高大的维克船长，踹倒甲板上。

“噗通！”

维克船长高大的身材，重重砸在甲板上，惊醒了船上所有人。

顾不得所有人的目光和惊诧，阿祖翻身骑到维克船长腰上，手中大马士革短刀刺向他的胸膛。

刚刚恢复基本行动能力的阿祖，浑身并没有多少力气。却轻而易举制服了远比他高大的维克船长，太让人难以置信。

就连阿祖自己都不相信会这么简单！

“不要啊……！”

这是薇薇安的惊呼！

阿祖手中短刀，不由自主的略微一顿，堪堪刺破了维克的黑色船长外套。

仰面倒在甲板上的维克船长，神色漠然的看着阿祖：“快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阿祖神色为之一呆！

不止是他，醒过来的所有人，这一瞬间都呆住了。

“船，船长……为什么？”哈雷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一直极为崇敬的船长：“是他救了我们所有人，李，是我们的恩人！船长，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维克船长缓缓闭上双眼，狭长的眼角，淌出两滴浑浊泪水。

但他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他不杀我，我就会杀他。别问我为什么！”

阿祖死死盯着维克船长的脸，手上的短刀迟迟没有动静，却也没有轻易放下。

已经来到身边的薇薇安，拉住阿祖的胳膊，道：“收手吧，阿祖！”

阿祖目不转睛的盯着维克船长，沉声道：“船长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但你身上没有杀气，眼中没有杀意！”

维克船长慢慢睁开眼睛：“杀气？杀意？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根本没想杀我，而是……想让我杀了你！”

看着维克船长微变的脸色，阿祖继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让我杀了你，但你确实想死！”

“这艘船上，所有人身上都充满了死气，但船长先生你和别人不同，你是真正的不想活下去。”

“如果你单纯不想活，直接跳进海里多方便，为什么还要假借我的手？”

这个时候，薇薇安忍不住插话道：“维克先生是浸信会的虔诚信徒，自杀的灵魂会失去一切救赎的机会……！”

阿祖想起来这茬：“所以，想死的船长先生必须假借他人之手！哈雷先生是他忠诚的手下，绝对不会杀他。其他华工唯唯诺诺，更不敢动他，所以……只有我！”

自己今天表现出的一切，怪不得维克船长会看上自己！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船长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想死？”

维克船长又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满脸的死寂。

“那……那个！”哈雷举了举手，犹豫道：“也许……船长本来就想和芭芭拉一起沉没的，是我把他打晕，背上了这艘救生船！”

“原来是你，让船长先生失去了为心爱的芭芭拉号殉船的机会！”

“咕噜！”哈雷吞了一口唾沫：“我是个孤儿，从小跟着船长跑船，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只听哈雷继续道：“为了买下芭芭拉这艘二手船，船长压上了毕生积蓄，还欠了犹太佬两万多美元的高息贷款。”

“只是霉运没有放过我们，芭芭拉号第一次跑东方航线，连船带货就……！”

“原来如此！”阿祖皱眉道：“横跨太平洋的东方航线如此危险，你们难道没有为芭芭拉号买保险？”

“为了买下芭芭拉号，船长已经花光了最后一美元，哪还有钱买保险！”

阿祖慢慢松开了抵在维克船长胸口的短刀：“是这样吗？船长先生，您，破产了！”

“还欠下了余生都不可能还清的高利贷！”

“怪不得，你想死！”

维克船长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全是绝望的死灰色：“你已经知道了原因，为什么还不动手杀了我？”

“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安静等待死神降临，但你今天所做的一切，破坏了命运的轨迹。”

“被你破坏的命运，也应该由你亲手终结！”

“放心，这是在公海上，没有人会因此审判你的罪责。”

“而且，你也不是我主的信徒，不会因此坠入地狱！”

“杀了我，就连你们欠我的高昂船票和利息，也因此一笔购销。只要能活着靠岸，你们都是自由民，不再被任何人奴役！”

阿祖从他身上慢慢直起身，将手中的短刀，挽出了一个刀花，刀尖指向了维克船长的咽喉。

“船长先生，不得不说，您考虑得非常周全！我承认，您说得我很心动！”

“但是……！”阿祖话音一转：“您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你，比死去的你，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