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沉默半晌,望向那人问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在下乃北镇抚司理刑管事,指挥佥事刘侨。”
李伯弢心中巨震,莫非这汪文言真的替自己拉了关系?!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事者,并非是所谓的镇抚使。
最高掌事者乃是掌刑管事,一般都是由指挥使或是指挥同知出任;
其次,便是这理刑管事——
现如今,正是这万历年间第四任锦衣卫大都督刘守有之孙——而现任大都督骆思恭则是万历朝的第九任,也是最后一任指挥使,指挥佥事刘侨出掌。
他也是嘉靖朝兵部尚书刘天和之曾孙。
在这历史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泰昌太子党,或者换句话说,是真正的东林党人!
若是泰昌不死,过几年接替骆思恭出任锦衣卫大都督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眼前的这位刘侨。
只不过世事难料,到了天启年间初期,这刘侨只是被升为北镇抚司掌刑管事,掌管了整个镇抚司。
之后,因为汪文言一案,忤逆魏忠贤,最终削籍而归。
因此在如今,除了汪文言这个东宫常客,李伯弢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说动这位东林太子党刘侨。
李伯弢思忖片刻,开口说道:
“那还要谢过刘指挥,若是在下有出狱一天,必有厚礼献上!”
刘侨微微一笑,回道:“无须如此,在下也不过是受人所托!何况,现在还不能说,能保你周全.......”
李伯弢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这事,心中郁闷,吐槽道:
“虽要谢过刘指挥,可咱为何还要白挨一顿毒打?这就不能免了?”
刘侨哈哈大笑,说道:
“一来,咱手下已有分寸,不过是些皮肉伤,三五日便能好全,不妨事。”
“二来,过几天番子来时,你若是全身无恙、气色红润,说得过去吗?”
李伯弢听得一愣,哑口无言,半天才讪讪道:
“谢过,刘指挥好意。今后咱家里人,能来探监吗?”
“只要番子不在,自然可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欲走,临出门前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我还有公事,就不多留了。稍后还有人要见你——你们,慢慢聊。”
说完,步履从容地跨出牢门。
这牢门还是没锁上.......
李伯弢腹诽了几句,这号称天下第一诏狱,竟是这般松懈?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又有一人来得牢内——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伯弢看着来人,哈哈一笑:“文言兄,这厢有礼了,在下可要先谢过你了!”
那汪文言看着李伯弢,边叹气边摇头,“好好的一个贵公子,如今竟成了阶下囚,这如何是好?”
李伯弢闻言,大大咧咧的一笑,说道:“还得靠文言兄仗以援手!”
汪文言点了点头,肃声说道:“你就不好奇,刘指挥佥事为何能助你?”
“我不问,你自然会说......”李伯弢瞧了他一眼。
汪文言哈哈一笑,揶揄了一句,说道:“伯弢兄,你还是和在外边一样。”
“鹤鸣楼之时,我便知你李公子聪明过人,料事如神!可咱实在是不愿服输,要不这次你猜猜,我走的是谁的门路?”
“不猜!”李伯弢干脆的一口回绝,眼皮都没抬。
可汪文言一看,还来劲了,“李兄别谦虚,莫非这牢笼让你失去了心境?这可不是好事!”
李伯弢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好处的事,我不做。”
“哦?”汪文言大笑,心道:莫非这次你还能猜中,“那这样,只要你能猜中,咱就和你交换一个条件!”
李伯弢深知,这汪文言今日一来,绝非为了寒暄叙旧。
汪文言为自己出力,自己备上谢仪那是自然,只是不知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不如趁他没有开出价码之前,先找个机会打击他一下,省得到时被他予取予求。
“可以!”李伯弢也是干脆。
“那咱就洗耳恭听!”
李伯弢想也没想,就直接说道:“你汪文言走的自然是东宫的门路!”
汪文言立在李伯弢面前,目光沉静,片刻之后,他缓缓点头,语气沉稳:
“这刘侨为人交游甚广。年纪轻轻,便能升为北镇抚司二号管事,眼光自然独到,倒向东宫乃情理之中。”
“他祖父刘守有,虽是少保刘天和之子,却并未走科举文道,而是以武进士入锦衣卫;其叔刘承禧亦是武进士出身,在锦衣卫官至指挥使去职;到了刘侨一辈,仍不改锦衣卫职事,照旧是武进士入卫!”
“可若细查其祖上,曾祖刘天和、叔祖刘守泰,却都是堂堂文进士。可见这一脉刘家,文武双出,仕途分路,最后却同归一门——锦衣卫。”
说到此处,汪文言才慢悠悠踱了一步,语带感慨,又似意有所指:
“若我为东宫办事,这等家世、这等门第,岂能不纳入帐下?文可理政,武可护驾,锦衣卫又掌风闻密探,一旦拉拢得当,便是左膀右臂。”
“双方正是一拍即合!”
他目光落在李伯弢脸上,微微一笑,语气忽转轻巧:
“所以你方才那句话,猜我走的是谁的门道......确实猜得不错,我走的,就是东宫这一条路。”
汪文言虽然言语轻巧,一副早有所料的姿态,可内心深处的打击,如海浪而来,一直不停的敲击着他的心窝深处。
这李伯弢如自己所言,最终选择来到北镇抚司,虽也有不得已,可莫非他早就知道,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
本来他还想试探一题,问这李伯弢,自己通过的是东宫何人,可到了现在,他实在是不敢再问下去了!
只得面带轻松的看着李伯弢,见他一身血迹,虽然上衣早就穿好,但不用细看,便知道他浑身上下皆是伤痕。
如此境况之下,还能保持头脑清晰,镇定持重,当初向大总管推荐此人,确实是人选得当,不负所托。
李伯弢此时,并不知汪文言所想,他思虑一番,说道:
“不过,虽如此,也要谢谢文言兄替我李氏一族在东宫美言,咱这牢里的人也能得些光彩。”
汪文言早已习惯于此,失去了最初的惊讶之心。
东宫肯允刘侨出手,救助李伯弢,自然是因自己几番舌辩,引得大总管首肯。
缙云东门李氏一族,与湖广麻城刘氏刘侨一族一般,皆为当世大族,门风犹存,门生故吏布于南北,素为朝中瞩目。
皆是值得拉拢的对象。
现在李东门唯一一个衣钵传人,陷入危机,此时东宫只要伸出援手,便如雪中送炭。
对李东门而言,更是恩重如山,日后但有所召,焉有不应之理?
况且,如今这位大司寇虽素来不与东林不睦,只要今上在位,朝局未变,大司寇便是浙党,自方从哲以下最具权柄之人。
若能藉由李伯弢一人之力,使得李家微有倾向,于朝局之中持一线平衡,甚至靠向东林,便是一桩极稳当、极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