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黎县衙。
大堂正座上,端坐着太子朱慈烺。
御史金毓峒坐于一侧。
顺天巡抚杨鹗,则忙着安置由水师船只搭载而来的宁远百姓,没有入堂。
此时天已经暗了,大堂内燃着火烛。
堂外还立着东宫侍卫和锦衣卫。
原本的昌黎知县、县丞等人,则退到院中一侧的班房中,在那里随时等候传召。
知县不过正七品,县丞不过正八品,他们当然没有资格与太子同座。
那知县明显好事,一直趴在窗户上往外瞅。
那县丞也是好事之人,不过窗户就一个,而且还小,知县在那趴着瞅,他不好挤过去。
蓦然,外面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响至县衙大堂。
那县丞按捺不住内心的疑虑,问道:“堂尊,外面怎么了?”
那知县没有说话,离开窗户,坐在椅子上。
那县丞迫不及待的凑过去,透着窗户往外看。
但人早就进了大堂,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别看了,人早就过去了。”那知县提醒一声。
那县丞站到知县身侧,“堂尊,你说这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县衙?”
“不会。”那知县说的很是肯定。
“大堂上坐的是谁?那是太子殿下。”
“陪着太子殿下的是谁?是金毓峒金御史。”
“太子殿下自不必多说。这位金御史,那是刚刚从陕西巡按御史的位置上下来,下一步,就该升任哪个寺的少卿。”
“说不准陪太子殿下办完这趟差事,人家接着就升官了。”
“那种人物,咱们这小小的县衙,还入不了人家眼。”
那县丞还是有点担心,“堂尊,卑职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事情就发生在咱们昌黎县,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咱们可吃不消。”
那知县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品起茶来。
身为知县,在太子殿下面前算不得什么,可在昌黎县中,那是绝对的一把手。
虽然人身在衙役的班房中,可该有的服务,一样不少。
就拿茶来说,始终是满的,而且还是热的。
打开杯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热气中透着茶香,沁的那知县好不惬意。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咱们不是池鱼,最多只能算水池里的小虾米。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
那知县颇不在意的继续品茶,“好茶。”
“来人呀,续水。”
“是。一个衙役立刻提着水壶走了进来。”
见那县丞还是愁眉不展,那知县还好心的宽慰起来。
“今天这一出为的是什么?是军队欠饷。”
“军队拖欠军饷,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是一年两年的事。朝廷要是有钱,能不发军饷吗?”
“他们就算是向太子殿下喊冤,他们的军饷倒是能要出来可其他军队的军饷呢?”
“要是所有军队都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喊冤,你说太子殿下发不发得起那么多军饷?”
那县丞不假思索,“当然发不起了。”
这时,那衙役已经续好了水,“堂尊,您慢用。”
“好。”那知县回应那衙役一声,接着又回应那县丞。
“说的就是啊。”
“太子殿下出宫安置宁远军民,天下皆知。畿辅之地本就重兵云集,拖欠的军饷多了去了。”
“要是那伙子运军要到了军饷,其他军队会怎么想?他们又会怎么做?”
“要是都跑来向太子殿下喊冤,讨要军饷,这不相当于是给太子殿下出难题吗?”
那县丞一脸凝重,“堂尊,您的意思是,这伙讨要军饷的运军,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那知县摇摇头,“非也。非也。”
“县衙大牢关押那伙运军的时候,你我可就在一旁看着。”
“里边官职最大的,不过才是个小旗官。一个小旗官能摸得着太子殿下的行踪?”
“就算能摸着了,他就真的敢带人向太子殿下喊冤?他们就不怕被护卫铜撵的官兵认为是袭击储君?”
“看着吧,这里边的水,深着呢。”
那知县又摇了摇头。
“就算没有这些,军队欠饷,上面有兵备道、有总兵、有巡抚,可他们倒好,竟然直接找到了太子殿下。”
“他们以为这是洪武朝呢?还以为是太祖皇帝鼓动民告官的时候呢?”
“不按规矩上报,这是官场大忌。”
“记住,只要上边不叫咱们,咱们就装作不知道,绝不能往前凑。”
“咱们要是不长眼的往前凑,估计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县丞听罢,心中暗自感叹,怪不得人家能当知县,自己只能当县丞呢。
就这份眼力,不服不行。
接着,那县丞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大堂中,一中年男子向朱慈烺行礼。
“德州守备、臣,马国诚,参见殿下。”
“马守备不必多礼。”
“谢殿下。”
“马守备,你奉命押送漕粮至永平府,不知漕粮可都运送到了?”
马国诚一躬身,“回禀殿下,臣已按照朝廷诏令,安排人手将漕粮运送至各个州县及卫所。”
“按照路程推算,应该是都运送至各个地方。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运送漕粮的运军禀报,才能确认。”
朱慈烺点点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宁远一线五十万军民的安置,非同小可,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吃饭。”
“漕粮按时送达,马守备你功不可没呀。”
“为朝廷效力,臣义不容辞。”
马国诚回复的是模板似的大明官场套话。
很平常,没什么新意,可也很合适。
朱慈烺看向马国诚,“为朝廷效力,是好事。”
“若是人人都能如马守备这般勤劳国事,大明朝何愁不中兴。”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马守备还是敢当的好。”
这话,是御史金毓峒说的。
一进大堂,马国诚就看到了身着七品官服的金毓峒。
七品官,能陪伴于太子左右,肯定不会是昌黎的知县,最有可能的便是朝廷派出的都察院御史,或是六科给事中。
从进大堂的那一刻,马国诚就没敢对金毓峒掉以轻心。
如今听了金毓峒语气不善,他的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金毓峒冷哼一声,接着又说:“马守备连太子殿下的行踪都敢透露,还有什么事不敢当!”
马国诚闻言,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朝着太子朱慈烺扑通跪倒在地。
“殿下明鉴,打死臣,臣也不敢透漏殿下的行踪。”
金毓峒语气变凉,“那这么说,你是知道殿下的行踪了?”
“我……”
啪!金毓峒拍案而起。
“你一个小小的守备,是如何得知殿下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