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蚀齿痕
2023年4月15日 23:47霖江市殡仪馆
姜晚的解剖刀第三次打滑。
刀尖在焦尸碳化的喉部软骨上划出歪斜的轨迹，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她摘下手套，发现指尖正在不受控地颤抖——这具尸体不对劲。
窗外暴雨如注，雨点砸在停尸间的锌铁屋顶上，像千万只指甲在抓挠棺材板。姜晚将手术灯调亮三档，冷白光束刺破尸表焦痂，显露出深藏其下的秘密：在尸体口腔上颚处，半融化的隐形牙套矫正器与骨膜黏连，金属托槽在强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CT-0415-7A型定制矫正器。“她对着执法记录仪镜头举起镊子，“这种型号需要每周更换压力片，托槽内侧通常刻有患者编号。“
刀尖轻挑，一块变形托槽应声脱落。当姜晚用3%过氧化氢溶液冲洗残片时，镜片突然蒙上雾气——不是水汽，是托槽背面蚀刻的数字在接触溶液后渗出血色：0415
这个日期如同钢钉楔入太阳穴。五年前的今天，母亲在火场紧抱弟弟的画面，随着消防水龙喷射的水雾永远凝固在她视网膜上。
“死者口腔温度异常。“姜晚强迫自己继续口述记录，“碳化层下肌肉组织呈现鲜红色，说明焚尸时血液含有高浓度一氧化碳，这与呼吸道无烟灰沉积的结论矛盾......“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尸体的舌骨在钳子拨动下突然移位，露出食道深处一抹反光的银白。当微型内窥镜探入时，监控屏幕上的画面让姜晚险些摔碎目镜——六枚未完全溶解的椭圆形药片，在食道褶皱间排列成规整的六边形。
“免疫抑制剂。“她碾碎残留药片嗅闻，“霉味混合柑橘酸，是环孢素A与伏立康唑的复方制剂。“
这具尸体生前正在接受器官移植。姜晚在物证袋上重重写下结论时，解剖室顶灯突然频闪。在明灭的光影中，她瞥见不锈钢解剖台边缘的反光——某种粘稠液体正顺着台面缝隙蜿蜒爬行，在瓷砖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不是尸液。姜晚蹲下身，棉签蘸取的液体在试纸上晕出孔雀蓝色。这是殡仪馆防腐剂的颜色。
她猛然抬头。存放待火化遗体的冷藏柜位于地下二层，而解剖室在三楼。除非有人移动过尸体......
监控录像快进到23倍速时，姜晚按下了暂停键。凌晨1点04分，本该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里，一具覆盖白布的尸体正自行移动。不，是白布下有人穿着殡仪馆制服推车，但所有员工在案发时段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们正在参加消防演练，监控显示十二人全程未离开过休息室。
“双重影像。“姜晚将画面锐化到极限时发现了端倪：推车人的右肩在每帧画面会多出3个像素的虚影，这是视频叠加的痕迹。有人篡改了监控，把更早时间段的影像覆盖到案发时段。
当她准备提取视频元数据时，解剖室突然陷入黑暗。备用电源启动的30秒间隙里，姜晚听见冷藏柜铰链的吱呀声，还有液体滴落的回响——不是来自解剖台，而是她背后的生物安全柜。
柜门缓缓开启的瞬间，暴雨声中混入新的频率。那是某种坚硬物体摩擦金属的声响，像是牙齿在啃噬钢板的节奏。姜晚握紧解剖刀转身，安全柜里陈列的器官标本罐正在集体渗液，福尔马林溶液在地面汇聚成诡异的图腾。
最上层的玻璃罐突然炸裂。姜晚侧头闪避时，一块碎玻璃擦过耳廓，将她的发丝钉在墙上。在摇晃的手电光中，她看到炸裂的罐体内漂浮着半颗心脏，心室表面布满鱼鳞状增生组织——这是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的典型病变。
“原来在这里......“她伸手去取标本标签，指尖却触到罐底某种尖锐物体。当镊子夹出那枚带倒刺的金属钩时，姜晚的呼吸停滞了——这是渔业用的延绳钓钩，钩尖残留的组织与焦尸食道创伤完全吻合。
暴雨声骤然尖锐。姜晚冲向档案柜，抽出五年前母亲案件的尸检报告。当看到“呼吸道发现淡水藻类“的记载时，解剖室的门被撞开了。
“姜法医！“值班警员小陈浑身湿透，“西郊水库打捞起新的焦尸，左手掌心嵌着这个......“
物证袋里的金质徽章还在滴水，双蛇杖浮雕间刻着“霖江法医协会1998-2003“。姜晚用拇指抹去编号栏的污渍，那里本该刻着母亲名字的位置，赫然蚀刻着她的警号。
解剖室顶灯在此时恢复供电。强光刺入视网膜的瞬间，姜晚在炫光中看到惊悚的一幕：冷藏柜不锈钢门映出的倒影里，那具焦尸正坐在解剖台上，被烧融的眼窝对准她后颈的旧伤疤。
次日07:15刑侦支队会议室
顾沉舟推开玻璃门时，正撞见姜晚将三枚U盘拍在会议桌上。投影幕布同时亮起三个画面：殡仪馆监控的时间码异常、焦尸体内的钓钩特写，以及母亲尸检报告中的藻类显微照片。
“三具焦尸，同一个凶手。“姜晚的激光笔在幕布上圈出关键点，“第一名死者食道有渔钩，第二名的血液检出淡水硅藻，昨晚这具携带我的徽章——凶手在还原我母亲遇害的现场。“
刑侦队长老陆掐灭烟头：“但五年前的火灾是意外......“
“是谋杀。“姜晚调出新焦尸的齿科记录，“矫正器编号0415对应的患者叫林美娟，我的小姨。她在母亲葬礼当晚失踪，警局档案却显示她三年前病逝于海外。“
会议室突然死寂。顾沉舟注意到姜晚左手无名指在抽搐——这是她极度压抑情绪时的生理反应。法医的婚戒早在三年前就摘下了，戒痕处却新增了一道结痂的伤口。
“更讽刺的是这个。“姜晚举起紫外线灯照向焦尸照片，死者胸骨位置浮现荧光标记：一组由烧伤水泡排列成的摩尔斯密码。
顾沉舟下意识翻译出声：“......保护者已变质？“
“是'保护者已叛变'。“姜晚关掉紫外线灯，“警队内部通讯密码，1987年版。“
老陆的茶杯翻倒在会议纪要上，褐色的茶渍漫过“内部清查“四个字。此刻所有人的手机同时震动，物证科发来的紧急报告在屏幕上跳动：焦尸体内的抗排异药物，与正在住院的副市长李正源的药检结果完全匹配。
暴雨砸在防弹玻璃上的声响突然密集如鼓点。姜晚走到窗边，看到楼下停车场有个穿殡仪馆制服的男人正在抬头凝视。当她推开窗户的刹那，那人举起右手在喉间横划，这个动作让姜晚浑身血液冻结——和母亲最后一通电话里描述的威胁手势一模一样。
“抓捕组立刻出发！“老陆对着对讲机怒吼，“目标殡仪馆职工王......“
“是李副市长的主治医师。“姜晚打断他，“只有移植团队核心成员能拿到术后用药记录。劳驾查查王医师的银行流水——我猜过去五年有笔固定汇款，账户名是林美娟。“
顾沉舟注意到她说出小姨名字时，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解剖刀柄。刀刃上沾着少许蓝色防腐剂，在会议室灯光下泛着沼泽般的幽光。
09:30霖江市公安局证物室
姜晚在等DNA比对结果时，发现了更致命的异常。
装有焦尸体液的试管在离心机里呈现诡异的分层：上层血清浑浊发黄，底层沉淀物却泛着珍珠光泽。当她用显微注射器抽取样本时，针头突然被某种结晶物堵塞。
“碳酸钙包裹的羟基磷灰石......“姜晚碾碎结晶，在偏振光显微镜下看到六边形结构，“这是牙釉质的组成成分。“
但焦尸的牙齿早已碳化。除非这些晶体来自——
执法记录仪突然自动开启。姜晚回放凌晨的解剖录像时，发现了细思极恐的细节：每当她触碰尸体口腔，镜头就会闪过1/4秒的雪花屏。通过音频分离技术，背景音里提取出持续性的低频震动，频率稳定在18.9赫兹。
次声波。姜晚冲向殡仪馆消防演练的签到表，指尖划过每个签名时剧烈颤抖。在第十一个签名栏，她看到王医师的名字，而墨迹渗透纸张形成的背面轮廓，分明是另一个名字的笔迹：林美娟。
解剖室在此刻传来玻璃爆裂声。当姜晚持枪突入时，正看到那具焦尸躺在解剖台上，胸腔自动裂开，露出体内码放整齐的移植器官。每个脏器表面都烙着数字：04、15、04、15......
她的手机在此时响起，物证科同事的声音带着哭腔：“姜姐，殡仪馆送来的根本不是尸体——是超高仿真人体模型，内部填充物包含真实人体组织！“
暴雨声吞没了所有理智。姜晚举起解剖刀刺入焦尸眼眶，刀刃传来的触感却像划过某种树脂制品。在碎裂的“眼球“内部，微型投影仪正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1998年的母亲抱着双胞胎婴儿，朝镜头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幸福微笑。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码在疯狂倒流，最终定格在1945年4月15日。姜晚的解剖刀当啷落地，她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最后画面：母亲怀中的婴儿襁褓上，绣着与她耳后伤疤形状相同的鱼钩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