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破阵

这个答案电光石火般闪现的刹那,顾昭猛地攥住冷寿光的手腕:“冷先生,南宫之中可有张衡遗物?”

冷寿光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得一愣,下意识指向中德殿方向:“平子公曾为太史令,其所造之物,俱在此殿玄枢阁中,然永和年后便无人……”

话音未落,顾昭已踏着铜人挥拳激起的罡风腾空而起,口中喊道:“撑半炷香。”

众人不明所以,却见顾昭身形晃动,已然闪过四尊铜人的攻击,身影没入了中德殿中。

吴匡指挥剩余的士卒列阵,将楚翔和冷寿光尽皆护在阵中。

青铜巨足踏碎地砖的轰鸣声中,方圆阵已退至天幕屏障边缘。

青石地板上拖曳出数条血痕,第一排的盾牌兵完全阻拦不住铜人,只一击,盾碎,人死。

“将军,朱雀位陷落!”亲卫嘶吼着,嘴角已然迸出血沫。

一名老兵暴喝一声,手中环首刀挟着劲风劈向天幕。

刀锋与青色屏障相触的刹那,竟如砍中千层熟牛皮般,只激起几道涟漪便再难寸进。

屏障青光流转,转瞬恢复如初。

“姓顾的终究是江湖客,他的话……嘶!”

他的后半句尚未说完,一支流矢破空而来,噗地洞穿他右臂。

老兵闷哼一声,环首刀当啷坠地,鲜血顺着甲缝汩汩涌出,在青石板上溅开朵朵红梅。

阵中喘息声渐重,有人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低语。

“这些铜疙瘩刀枪不入,半炷香……怕是兄弟们都去地下喝酒了。”

吴匡反手夺过身边亲兵的环首刀,向着最前方的青铜巨人一刀斩落。

飞溅的青铜碎屑擦过他眉骨,在狰狞的旧疤上再添新红。

“北军虎贲!再退半步者,立斩!”

他厉声呵斥,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

他并不知道顾昭跟冷寿光还有楚翔的关系,只道顾楚二人都是冷寿光的弟子。

然而此刻情势危急,他仍未质问冷寿光,只是咬牙苦撑。

楚翔哼了一声,青丝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

先前昙摩罗睺那记梵天泣血震伤了她的心脉,此刻经脉中沧溟气如脱缰野马般乱窜,每运转一次心法都像有千万根银针在脏腑间游走。

她颤抖着搭箭上弦,青鸾弓的弓弦勒进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九川逆流的心法甫动,沧溟气突然倒卷,在奇经八脉中掀起惊涛骇浪。

楚翔眼前一黑,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一口鲜血喷溅在弓臂镶嵌的鸾鸟纹饰上,将那鎏金羽毛染得猩红刺目。

冷寿光抢上一步,一手搭在她肩上,助她平定体内乱窜的沧溟气,另一手已然将手中碧火丢出。

只是他这青莲火对付血肉之躯甚是有效,对这青铜巨人却是力有不逮。

“白虎位陷落!”亲兵的嘶吼再次传来。

吴匡睚眦俱裂,提起龟背盾,挡在刚刚陷落的白虎位处,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

“北军虎贲!”

铜人巨大的拳头随声而至,重重地砸在吴匡的盾牌上。

盾牌碎块如雨飞溅,吴匡的肩甲只是被拳风扫过,便已寸寸碎裂,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左肩。

亲兵们怔怔望着主将的背影,突然有人猛地撕开染血的臂缚,那是北营士卒的决死礼。

剩余的百余铁甲同时以刀背叩击胸铠,突然爆发的呼喝压过了青铜巨人的轰鸣。

“有进无退!”

楚翔踉跄着支起身子,千川凝锋的绝技虽已无力施展,可北营将士浴血的身影灼得她眼眶生疼,让她无法无动于衷。

最后的羽箭搭上弓弦,右手指腹已被弓弦勒得渗出血珠,但握弓的左臂却仍似苍柏扎根,纹丝不动。

便在此时,一个身影自中德殿内冲天而起,落于四尊青铜巨人的阵中。

他一步踏出,落足之处,传来地脉的轰鸣之声,一股青气自地而出。

“地脉龙气?”

冷寿光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情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可以引动洛阳皇城的龙气。

顾昭身形转动,每一步踏落,都带起山河虚影,穹顶垂落的天幕与地脉龙气交汇,竟渐渐形成了一个浑天仪的虚影。

“平子公显圣……”

冷寿光忽然老泪纵横。

“是平子公啊!”

顾昭手握浑天仪枢轴,按照识海之中张衡传来的指点,禹步连踩三垣四象,踏出七衡六间。

当他踏出最后一步时,四尊铜人齐齐一震,已被地脉龙气锁住。

“坎离易位,星枢倒悬!”

顾昭低喝出识海中传来的话语,随着他的话语出口,青色的天幕陡然震动。

“夫玄龙,迎朔则腾渊,应时而动——破!”

破字一出,射上天穹的青光陡然中断。

“惊弦!铜镜!”

听到顾昭声音的同时,楚翔毫不迟疑,右手一松,箭镞应声而出,四支羽箭,分射四尊铜人的喉间。

金铁交鸣之声传来,四面铜镜齐齐碎裂,铜镜源源不断反射的月华随之消散。

“将军!屏障没了!”

亲兵喜极而泣,吴匡回头看时,原本笼罩皇城的青色天幕已然消失无踪。

“惊弦,带他们去洛水,去毁掉那里的水车!”

顾昭喝道:“这里交给我!”

楚翔挽弓的手指一颤,只见那袭青衫在月色中纵身而起,枪尖所至之处青铜齿轮簌簌飞旋,俨然重现了当年平子公以机械撬动天机的风采。

“随我来!”

楚翔一咬牙,嘶哑的声音穿透了满耳的杀声。

吴匡反手抹去溅在眼角的血珠,余光掠过蹒跚而行的楚翔。

纵然她脸上涂了不少易容之物,依然能看出她面色惨淡,唇齿间渗出的血点点滴落。

“上马!”

吴匡扯过一匹战马的缰绳,那战马的前蹄已陷在某个士卒的胸腔里。

楚翔挣扎着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冲出。

吴匡扫视四周,三百士卒,此刻能站着的不足百数,每张沾满血污的脸都在等他号令。

“步兵营回崇德殿,增援大将军。”

他带进中德殿的多是步兵,正擅长在此处作战。

“越骑营上马,跟我来。”

剩余的十余人齐齐翻身上马,跟随在楚翔和吴匡身后,冲出了皇城。

洛水在残月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微光,宛如一条蜿蜒的巨蟒,盘踞在洛阳城外。

几片枯叶在水面打着旋儿,转瞬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入水底。

“闭气!”

楚翔嘶哑的喝令混着滔滔水声,响彻洛水之畔,六名精通水性的死士紧随其后扎入水中。

楚翔自暗流中破水而出,她目光如电,死死锁住那座庞然大物。

青铜水车正泛着诡异的幽蓝,与青铜巨人手上的蓝光如出一辙。

数万枚虫卵在水车之侧环绕成漩涡,随着龙骨板叶的转动被源源不断送入暗流。

“起!”

她并指掐诀,一丈见方的水团包裹着剩下的全部虫卵凌空浮起。

“毁了它!”

楚翔厉喝未落,六道刀光已斩向水车榫卯。精钢锻造的横刀劈在青铜构件上,迸出连串火星。

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这座庞大的机关终于分崩离析,青铜碎片坠入暗河,激起浑浊的浪花。

“架火!这些虫卵必须焚毁。”

刚自洛水中一露头,楚翔便高声喊喝。

“此虫畏火,请大将军速速传令沿河百姓,河水需煮沸一刻方可饮用。”

这是之前冷寿光检验尸体时的发现,这位老人的经验让他在极短时间内发现了这虫卵的弱点。

吴匡没有回答,只是摸去脸上的血水。

他抬头看向河岸连绵的茅屋,那些歪斜的烟囱已有月余不见炊烟。

寻常人家连灶间余温都要靠晒干的牛粪维持,又如何凑得出煮透一江寒水的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