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笑

遇刺之事看起来并未带给兄妹俩多少阴影。

时至正午,东红街,东桃花社区,家中。

李灿最后打包好老头的骨灰和香炉,便就地坐下,稍加休息。

他抬头看向摩挲着那张老旧布艺沙发的李叶蓁,笑了笑。

“拖了好几天,终于要搬了。”

“噢……”

叮铃一声,李灿下意识解锁手机,看见一条红星人民银行的到款信息,和被备注为“猛将兄”的洪钟的消息:签字费和首年底薪打过去了,应该很快到账。

李灿点开银行短信,又迅速打开银行软件,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

“一、二、三……七个零!蓁蓁,发达了,两千万!”

“哇哦,好多钱。”

搞什么……李灿看了看兴致缺缺的李叶蓁,挠挠脸颊。

“那什么,搬家的大货车应该快到了,我下楼接一下。”

“知道了。”

当李灿领着搬家公司的三位壮汉上楼,李叶蓁已经将打包好的箱子都搬到客厅,笑意盈盈地招呼起工人。

李灿身边,跟着一位发福的中年大姐,是租房的东家。

她跟着李叶蓁一块忙叨,担负起监督员的角色。

一时间,李灿颇为感慨;老头辞世后,李灿背着李叶蓁四处流浪,这里不是兄妹俩第一个栖身之所,却是迄今为止最久远的一个。

那时李灿的收入,不足以负担一处稳定的住所,好在李叶蓁升上初中后,因为优异的成绩,能够免费住宿,并且用她的奖学金交付了这里第一年的房租。

算算也快七年时间了。

七年间里,李灿断断续续递交房租,没少面对房东大姐的臭脸。

可每一次臭骂过后,兄妹俩照旧不被赶走。

后来男东家偶然间发现,厕所隔间还供奉着死人,差点清退他俩,还是大姐劝了下来。

大姐跟着工人跑完最后一趟,见李灿正靠着楼下的栏杆抽红塔山,疾步走去,夺过香烟踩在脚下。

“说多少遍了,少抽点烟。肺子抽坏了以后丁点力气活都干不了,还能算男人不?”

李灿竖起中指,“少管闲事啊肥婆。”

“操你大爷,不是求着你李姐宽限房租的时候了是吧?”

李灿嘿嘿一笑,“姐,房子卖不卖?二十万我当场拿下。”

“施舍我呢?”李晓霞斜睥一眼,决绝道,“不卖!”

虽说天北市算是东幽第二大城市,不过近些年没跟上时代的脚步,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辉煌里;外加桃花社区地段远离市区,又是安置楼,所以卖价一般不超过十五万;毛坯房则仍有讲价空间。

李灿不怀好意道:“那我就到处宣扬,说这房子常年供奉死人,不止让你不好租,邻居还得找你麻烦。”

李晓霞没好气地骂道:“奶奶个哨的,那个死老头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小瘪犊子,别想了,说不卖就不卖。”

李灿顺手从兜里敲出一根红塔山,被李晓霞一把夺过,翻起了白眼。

“说真的,这房子我和蓁蓁都有感情,二十万里头有一些是补足欠下的房租,多出几万就当我们兄妹俩的心意……”

“谁稀罕你俩的心意,倒灶的玩意。”李晓霞打断话头。

货车上的工人将包裹摆放好,跳下车厢;忙活完的李叶蓁朝着栏杆外的两人走来,狠狠抱住李晓霞,闹得她刷得红了脸。

“干什么玩意,小妖女,警告你别整事啊!”

李叶蓁仰起头,深情地同李晓霞对视,看得后者一阵恶寒。

“嘿嘿,放心吧姨,这回不捉弄你。”李叶蓁露出齐整的牙齿,调侃说,“姨,这回都碰不着后屁股了,还不减肥啊?”

李晓霞作势要揪她的耳朵,被后者跳着躲开。

李灿拦下一辆出租车,喊上李叶蓁,朝李晓霞挥了挥手。

李晓霞看着那个挂着笑意的青年人,怔怔挥手。

不知不觉间,那个举止笨拙,紧张青涩地模仿成人的小伙子,竟然真的变成一家之主了?

不,他一直都是那根顶梁柱;或许还不够扎实,但足够坚韧。

微风徐来,抚平女人的愁绪,一张纸不断击打在她的小臂上,她低头看去,从后腰处摘下一张纸,上面写着加粗加黑的几个大号卡通字。

“李叶蓁和李灿永远的肥姨”。

渐渐走过中年的肥胖女人噗嗤一笑,而后两手举起,紧紧挡住了脸颊。

……

“靠,这肥婆,两只手都挡不住一张脸。”

李叶蓁从后窗处收回视线,没好气地怼了李灿一拳,痛得后者惊呼一声。

李灿咬着牙道:“我说李叶蓁,今时不同往日,你倒是收着点儿。”

李叶蓁冷哼一声,“该。”

李灿瞥了眼后车窗,李晓霞的身影已经小的看不清楚,悻悻地揉着肚子,嘟囔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位夜影行者的刺杀,算是让李灿拿定主意搬家的催化剂。

拖延是因为不忍割舍,搬走是希望迎接未来。

李灿深知想要摆脱的,是挣扎生活的不堪过往,而非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人们。

他仍旧会时不时找李晓霞拌拌嘴;去废品收费站卖纸壳子和饮料瓶时,同老板聊聊天……

不到半小时,货车驶入胜利路旁的工业小区,李灿确认了具体楼号和房间,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刺目的日光一下入眼,李灿忙下移视线,看着浅灰色的地板,缓解许多。

李叶蓁撒丫子跑了进去,四处乱逛;李灿则指挥着工人摆放家具,收拾包裹。

房子是精装修过的,整体呈明快宽敞的现代简约风格,一梯两户,比较安静;露台上有近期摆放的绿萝和多肉,三个卧室四件套齐全。

厨房有安装好的净水器和油烟机,顶部一排奶白色橱柜;两个卫生间都是干湿分离,装着热水器和浴霸,似乎带过来的老物件都显得有些多余。

李灿将细长的供桌搬到次卧靠近窗户一侧的床头位置,将老头的黑白照片放上,并摆好香炉。

他点燃三根线香,拜了又拜。

他看着面前的黑白相片,两边嘴角咧出一个大方自然的弧度。

“老头,你教我的,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