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家了,我将骡子栓好,还没等脚迈进前门就听屋子里又传来我妈的哭声以及我爹和二舅的说话声。
我急忙将药和细粮放在锅台上,赶紧进了屋。
“二舅您来了”我给二舅问好,然后到我妈身边给她顺气。
“槐英,这回你就听话以后别再去了。”二舅看了我妈一眼,然后抿了口白水,“福升,那药你抓回来了没?”
“抓回来了,”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二舅说的让我妈别再去了指的是去哪里,不过不等我问二舅就又开口说道:
“一会儿把药煎了,这回吃完就利索了,你爹看着好多了,你妈以后也不去了,慢慢就好了。”
“不去哪里?”我问。
“不去你弟弟们的坟上。”
我了然点头,的确自从我几个弟弟去世,我爹妈伤心欲绝,特别是我妈,每天都得到他们几个坟上哭一阵。
二舅话音还没落地我妈就又哭着开始摇头。
“不去了,不去了,”她的眼睛含着泪,嗓子都哭哑了,“他们不让我去了!”
我心里一惊,他们?不让?
我看向二舅,二舅的眉头皱在一起:
“嗯,你妈今早上见鬼了。”
“见,见鬼?啥意思?”我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十八年来我们家从来不和那些事情沾边,自然就觉得世界上没有那些东西。
“那还能啥意思,字面意思!”二舅直拍炕沿,瞪了我一眼,我疑惑地看向我妈,我妈深吸一口气开始讲今早她遇到的事。
当时早上九点多,我妈裹着袄子又上了后山,还带着把大扫帚想着给我弟弟们扫雪。
后山上埋了不少坟,多是横死入不得祖坟的野坟,我三个弟弟的坟一字排开落在后山坡上一棵刺槐下。
山上雪厚,直淹到树干上,又将坟遮掩了起来,一切都是白茫茫的,除了雪就是光秃秃的树,阳光照在雪上直反光,看多了就刺的人头发晕。
我妈费了半天劲拿扫帚当拐杖才找到那棵刺槐,等走过去时,布棉鞋上早就沾了几层雪,雪沾到人身子又会融化,里一层外一层的一直湿透了我妈的鞋袜,她脚底生凉更冷的哆嗦。
待到终于拿起扫帚想要除雪时,四周却忽然刮起了旋风。
旋风,长得像小型龙卷风,我们这边一般是春秋刮旋风,冬天从没见过,我们本地有一种说法是冬天的旋风是鬼变的。
我妈看见旋风心里开始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在扫雪,但刚扫两下那旋风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分生成了三个,三个旋风像蛇一样卷着一地的雪花形成白色的雪柱精准地一齐朝她快速扭了过来。
我妈连忙拎着扫帚想躲,可那三个旋风竟然像长了眼睛似的跟着她跑,不管她怎么换方向,那旋风就是能精准地跟着她走。
我妈的脚本来就冻的麻了人也老了没那么大耐力,旋风移动速度又快,很快就追上了我妈,我妈被手里的大扫帚一拌就摔倒在了老二的坟上,那坟明明是软塌塌的新土上面又盖了绵绵的雪,此刻却像秤砣似的又冷又硬磕的我妈腰生疼,但旋风已经到了眼前,我妈一手捂着腰一手抬起肥厚的大棉袄挡住脸,
“啊!!”
她惊叫着,风却在打到她脸上的一瞬间停了。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雪笼罩着这片死一样寂静的坟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四周连雪风刮过的痕迹都没有。
再然后,她耳边慢慢出现了扑簌簌的声音,声音有点闷实,像什么东西在稀稀拉拉地砸在厚厚的雪上。
我妈挡着脸的手放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那把大扫帚不知道怎的滚到了二十米开外的小坡下。
也许是树枝上的雪被风刮得扑簌簌在掉吧?我妈这样想。
她冷静了一会儿,心里反复安慰自己这就是一阵风,然后挣扎着站起来去捡扫帚。
我妈摔得腰疼,每走两步就歇一下,人走路,迈左脚,迈右脚,这是两步,踩在雪里是两声,可我妈走了四步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好像多了一声,还伴随着更多凌乱的扑簌簌的声音。
我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不敢回头,又往前试着走了两步。
左脚踩在雪上,咯吱,右脚踩在雪上,咯吱。
一声更重的闷响紧随其后,好像有人在她身后的雪地上跳了一步。
这一声直接让我妈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紧张直接顺着小坡滚了下去,直到大扫帚边上。
她的手刚好落到扫帚边,人也翻了个身弄了一裤子雪,但还没等站起身,她耳边就响起一阵咳嗽,那咳嗽声十分剧烈还伴随着无法呼吸的嘶哑和出气困难,活像老三噎死的时候出气丝丝儿的声音!
我妈吓坏了,她急的想站起来跑,可越着急坡越滑根本站不起来,就在她试图用扫帚当支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扑簌簌的声音也跟着来了,几滴液体滴到了她握着扫帚的手上,又凉又黏腻。
她低头去看手,只见几滴像臭水沟里污水似的液体正不停地滴到她的手上,散发着恶臭,而顺着水滴的方向她抬头看去,一张被泡浮囊了的青白色脸皮就在她头顶正上方!
脸皮之上黑色凌乱的细发还滴着水,就是那水一滴滴到她手上,也一路从坟边沿着山坡留下水痕滴到她脚下。
我妈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四儿子的脸!
不,不对,不止是自己四儿子的脸,因为还有一个人脑袋像白纸灯笼似的挂在老四的肩膀处,人脑袋的头发全部湿湿的拧成一绺,系在老四寿衣的盘扣上,一晃一晃摇摇欲坠,而那人脑袋不是别人的,正是宋三的!
他俩的脸都早已被水泡过走了形,老四眼珠也少了一个,剩下嘴是歪的,牙齿对不齐,却还在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
他笑的时候肩膀上挂着的宋三那张脸也跟着无声诡异地笑,他俩的嘴都一张一张的往外吐臭水,再仔细看时,宋三的人头下,一块块皱麻布似的人皮包着两大两小四支瘦细干枯的骨架风铃儿似的在老四身上晃。
老四穿着的是下葬时妈烧给他的那件黄紫相间的寿衣,宋三脑袋下那四支皮包骨的东西则穿过透过寿衣撕裂的口子嵌入老四泡白滴水的肉里,和他长在了一起。
老四一双脚齐齐整整落在地上,一只脚穿了烧过去的黑靴子,另一只脚是光的,也泡成青白色,两只脚并在一起既像冻在了一起又像皮肉长在了一起。
我妈早已吓的浑身颤抖,喊都喊不出声,本能的反应让她挣扎着往后爬,但刚退了一步她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猛推了一下,紧接着,随着几声吐吐沫的“呸!”“呸!”声,几口黑水像下雨一样落到了我妈脸上一直钻进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