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还是我的儿子

嗯，之前的林丽丽一直是很现实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心里头就没有安全感。但是，70年代太苦了，大环境里面前几年的运动才刚刚躲过去，紧跟着自然大灾害又要开始了，没工作的就没有钱票没有房子，有份工资的工作都要主动抢着干，工资却很低，供销社永远都在排队，贫农阶层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你让她一个刚在温室里养大开花，被抛弃到室外的小娇花怎么办呢？

认知方面，她也不是长的美若天仙，又有小资本家女儿的帽子。好不容易在高中毕业后，赶紧嫁人了，躲过了上山下乡的浪潮。又因为成分不够好，在婚后小心翼翼，低调的房门都不爱出，想要避过外面的风浪。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前夫一家人还是出事情了。

她有孩子，不是那种青春年少，爱情上头的少女了。那么离婚以后，自己带个孩子肯定要找个长期饭票的，靠她自己，她没有信心能把孩子好好带大。正好文爱国是个年轻小伙子，还从没有结过婚，成分也好，还有正式工作，仪表堂堂又信誓旦旦，会把她的孩子视如己出，会对她一心一意。

但你要说，林丽丽匆匆忙忙的相亲后，就一团和气的嫁给文爱国，也没有轰轰烈烈谈恋爱的阶段。那么对这段婚姻，林丽丽就一直有种局外人的感觉，好像看着自己结婚了，看着自己摆酒了，夫妻之间客客气气，一直这么过下去过到老好像也行。但是亲眼看见文爱国和旁的女人滚在一起的时候。预料中的愤怒，流泪，爆发等等高级情绪她都没有，她只有一种滑稽的看滑稽戏，微微还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旁边的路人们议论纷纷，看着民政局门口的热闹。从表面看着，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又刚刚被老公蹬了，现在苍白的女人摇摇欲坠，看着就可怜。而且一看这干瘪老太婆就是那种恶婆婆，把儿媳妇欺负的头都抬不起来，都能闹的逼着儿子离婚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瞧瞧，这女子这么瘦弱，不知道平常被婆婆多少欺负，瞧把人给骂的头都抬不起来的，真是一个封建的恶婆婆。

听到梅婆婆又在念叨退休工资要留给大孙子。林丽丽没好气的冲着天上的云朵，翻了个白眼。

自己这个梅婆婆，成天嘴上念叨着留后啊，留种啊，要把自己家的房子留给孙子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文家是有日本的皇位要继承，是有日本皇宫要继承着住啊？没看见么，日本皇室也后继无人，皇太子听说耳朵都有听力障碍了，能不能上位都在讨论呢。

您梅叶阿姨，一个退休老阿姨，也就在上海某市区，棚户区里头有个小房子，一家子五口人挤在那十六个平方米的搭出来的天井厢房，还要隔成两间。人都转不过身的，这房子比鸽子笼也大不了多少。都不知道那原主是怎么住了好几年都没有怨言的。

这桩婚姻，因为大家都有缺点，都有私心，都愧对对方，所以，手续办的很是顺利，分手很快吧。林丽丽自嘲的笑了一下，有点像做梦一场哦。但是，在这场婚姻中，凭心而论，文爱国对小宝还是很喜欢的，他也算做到了对她婚前的诺言，很爱小宝，很喜欢他的儿子。

虽然一开始夫妻两个就说好了，房子也不大，他们又新结婚，还有婆婆不是很接受小宝。

所以婚后小宝不和他们一起住，十几岁的男孩子主要交给了小舅舅和外公带。不过该给小宝孩子的关心和关注他都给了。平常只要有时间，下班后，周末，寒暑假他都偷偷把小宝带出去玩，也带到自己的单位去，骄傲的说是自己的儿子。然后老子带领混着一帮子毛头徒弟们，一群少年们打篮球，几个人教小宝游泳，打牌时候还偷偷给小宝喝啤酒和随时再切上半根红肠给小孩啃。这么多年，他是真当小宝是儿子的。

小宝肩膀上背着一只陈旧的蓝球包鼓鼓囊囊的。现在半臂长的深蓝色包带子上被两只大手握住了，那手宽大，被太阳晒成深色的皮肤，骨节粗大粗粝的，大指甲很阔圆。现在，带着老茧的手很用力的钩住了包袋，顺势晃了晃，视乎包带子也有了祈求的意味。另外一只，年轻的手紧紧的握着包带子，紧到手背的细细的青筋鼓动着，蔓延到白白的手腕上的青筋也凸起来，暗示着主人的心情。

林家宝往前冲撞的身子像被虚空一只手就轻轻定住了，他深深低着头，怂着肩膀，就是不肯抬起头来。然而，他的头虽然低垂着，但眼睛的余光却看着那只黝黑的大手，那么熟悉的手。那粗糙的手无数次轻轻地摸过他的头，很多次重重拍着他的肩膀，也用手帕小心地包扎过他的手指头。从他有了清晰的记忆以来，那个高大的身影一直是他深深崇拜的，也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父亲。

良久，嘶哑的公鸭嗓才响起来：“你是不是不要我和我妈妈了？”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梅阿姨都不说话了。空气很是静默，一种压抑的，粘腻的空气让人胸口憋闷。围观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似乎能理解这种男性之间的无奈和无能为力。能到这里有时间闲聊来的人，来看别人热闹的人，谁没有一些过往，谁都有一些无奈，谁都想在生活中抓住一些什么，心里知道，所求的却终于成为了泡沫。

又是一阵的沉默，男人看着眼前和他一样高的男孩，说出了真话。“不，我想要你们的，是想要这个家的，当时，我是头昏了.......不，不是你妈妈的问题，你妈妈很好，真的很好。嗯，我也很喜欢她。我是想要你们的，是很想要的这个家的，也想和你一起的。你，你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可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因为回不去了....你现在大概不能理解我的。是....是我错了，我错的很离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那年轻的手，轻轻的颤动着，他突然回头看向了男人：“那，你，...你还...会来....”

从小带大的孩子，毕竟是了解的。文爱国知道孩子怕是想多了，他不由分说加了一只右手盖在了包带子上，把篮球包用力向他拉了过来。一边嘴里抱怨道：“你瞎想什么呢，周末我还去看你的，不，我明天就过来看你，带两瓶，不，带四瓶八瓶厂里头的盐汽水给你。你记得哇，不是还约了小李他们周末一起比赛的，你不来我岂不是要输给他。走，现在我送你们过去...”

小宝的眼睛亮了亮，又想起来什么，小心的回头看林丽丽的颜色.....

然后，围观的人统一的摇动脑袋，一起看向林丽丽。她被看的怔愣了一下，然后朝小宝保持着礼貌的，露出6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你不是骑了小舅舅的自行车来了，这样，我们一起回外公家。你在前面骑车带着我，再骑慢点，让你爱国爸爸背着包跟着我们就好了，反正路也不远不是？”说完，她得意的看一眼傻了的老婆婆，也伸手拉着背包带子一起挤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