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躁的工匠

晨雾如纱幔般垂落在驿站庭院,木栅栏上凝结的霜晶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帕特里克倚在拴马桩旁,青铜鳞片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铜绿,他慢条斯理地嚼着面包,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马车厢。米娅蹲在井边擦剑,剑刃刮过磨刀石的沙沙声突然停了。

“她没来吃早饭。”米娅甩了甩剑尖的水珠,亚麻布袋里冬浆果干的甜香混着铁锈味散在寒气中。

帕特里克没有接话,只是将最后一口面包抛给脚边打转的雪橇犬,犬齿咬碎面包的脆响刺破寂静。

米娅踩着木阶登上二楼,走廊尽头的木门虚掩着。她叩门的动作比预想中轻——门轴吱呀着旋开一道缝,晨光斜切进房间:床褥平整如新,壁炉灰烬冷硬如铁,连地板上都没有半个脚印。唯有窗棂缝隙间夹着一缕黑雾,被风一吹便消散无踪。

“见鬼……”她低声嘟囔,靴跟重重碾过楼梯。车夫正往驮马嘴里塞盐块,见状咧嘴露出缺牙的笑:“那小妞怕是半夜被狼叼走啰!”

帕特里克突然抬手按住车辕。米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马车厢的阴影里,灰斗篷的轮廓正静静端坐。

芙兰莉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绷带缠绕的双手交叠膝头,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像是冰雕。晨光从车厢缝隙漏入,却在她身周三寸处诡异地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

“你什么时候……”米娅半个身子探进车厢,话音戛然而止。她嗅到若有若无的锈味——不是血,而是金属在极寒中裂开的腥气。

芙兰莉的斗篷下摆凝着冰碴,袖口隐约露出绷带缝隙间干涸的暗红,像是冻结的血珠。

帕特里克剑鞘轻叩车辕,龙裔竖瞳微微收缩:“从驿站到马厩只有一条路。”

米娅回头望去,霜地上除了车夫的靴印和马蹄痕,没有半个新增的足迹。

芙兰莉始终未动。直到车夫甩响长鞭,铜铃在晨雾中摇晃着上路,她才微微偏头。一缕阳光掠过她苍白的下颌,照亮绷带边缘焦黑的灼痕。

商道在晨雾中蜿蜒如冻僵的灰蛇,马车碾过结霜的路面,铜铃摇晃的节奏与米娅急促的心跳重叠,芙兰莉蜷在车厢角落的阴影。

米娅搓了搓发麻的指尖——火元素晶核悬挂在顶棚正常运转,但只要她试图靠近芙兰莉半米之内,就会感受到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寒冷,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抽取热量,但昨天明明没有这种情况。

“你手臂上的绷带……”米娅刚开口,靴底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她低头看去,木板缝隙间凝着薄霜,冰晶从芙兰莉的斗篷下蔓延而出,却在触及她脚尖前悄然消融。这种寒冷像是被锁在无形的牢笼里,只有越界者才会触碰牢笼的荆棘。

帕特里克抱剑倚在车厢另一侧,他的竖瞳微微眯起——芙兰莉膝头的阴影比寻常人浓郁三倍,连晶核的光线都在那里凹陷成扭曲的弧面,仿佛被压弯的刀刃。

米娅又向前蹭了半掌距离。这次寒意来得更具体:鼻腔里像塞满冰碴,呵出的白气在唇边凝成细碎的雪粒。她盯着芙兰莉左臂绷带边缘的暗红污渍——那或许是干涸的血迹,但颜色比人血更接近铁锈。“需要换药吗?”她摸出亚麻布袋里的止血草膏,“托瑞克叔叔给的,他说……”

“别动。”帕特里克的声音突兀地切进来。他的剑鞘横在两人之间,鳞片与黑雾接触的刹那,晶核突然剧烈闪烁,车厢内光影交错如暴风雨夜的灯塔。

芙兰莉终于动了——她将左臂缩进斗篷深处,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是蛇类钻入洞穴。

米娅识趣地退回原位。晶核重新稳定下来,暖意如温水漫过车厢,唯有芙兰莉所在的角落仍盘踞着不散的阴冷。

黄昏时分,米拉尔城的灰白色城墙刺破雾霭。商队沿着西门进入时,帕特里克掀开车帘——北风卷着铁匠铺的煤烟味灌入车厢,远处哥特式尖顶刺向苍穹,塔身镶嵌的奥术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那是布莱登的法师塔,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

锻火工坊的烟囱喷出滚滚浓烟。托瑞克站在熔炉旁,精钢锻造锤“哐当”一声砸在通红的剑胚上,火星溅上他乱糟糟的胡须,又被随手套的皮革围裙随手抹去。蒸汽驱动的鼓风机在角落里嘶鸣,齿轮咬合声与铁砧的撞击声混作一团。

“见鬼的,你们是去绝冬森林猎魔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矮人瞥见停在工坊外的马车,扯着嗓子吼起来,手里的淬火钳却稳如磐石,将长剑浸入冷却液。滋啦作响的白雾腾起,遮住他拧成结的眉头,“老子三天没合眼!铁掌议会那帮孙子订了一百把附魔匕首,说是要捅什么影灵——”

帕特里克跃下马车,青铜鳞片在炉火下泛起暖铜色。他没接话,只是侧身让开车门。托瑞克骂骂咧咧的声音突然卡住——芙兰莉蜷在车厢阴影里,斗篷下摆凝着冰碴,袖口隐约露出绷带缝隙间干涸的暗红。

“路上捡的,准确来说是她自己执意要跟上来的。”圣骑士的剑鞘叩了叩车轮,“得让布莱登看看。”

“哈!你应该知道那家伙不喜欢陌生人进他的塔吧!”托瑞克甩下淬火钳,铁匠锤在腰间晃荡着撞上大腿,“上个月他非要在法杖上镶什么‘星辰银符文’,回头就缩在塔里几天都没动静,东西现在还扔我里屋……”他掀起熏黑的布帘钻进去,叮铃哐啷的翻找声混着矮人语的脏话喷涌而出。

米娅踮脚张望工坊内部:自动锻打的机械臂正在捶打一把弯刀,齿轮链条上刻满矮人符文;墙角的附魔台上堆着半成品护甲,魔晶石在凹槽里闪着幽光。她正想凑近看,托瑞克已经攥着一根橡木法杖走出来,杖头镶嵌的星辰银弯成新月状,表面蚀刻的秘法纹路却只完成了一半。

“反正订单清空了。”矮人将法杖往肩头一扛,蒸汽霰弹枪在背后哐当摇晃,“就当监督那混蛋付尾款!”他抬脚踹了踹马车轮毂,“赶紧的,老子回来还得修一堆破铜烂铁——”

芙兰莉忽然动了动。托瑞克骂声戛然而止——矮人锻造锤上的火焰符文正以诡异的速度黯淡,仿佛工坊内所有热量都在向马车汇聚。却见托瑞克眯起眼,布满老茧的指节在法杖上敲出一串火花。

“有点意思。”他嘟囔着跳上车辕,蒸汽霰弹枪的枪管擦过芙兰莉的斗篷,带起一缕黑雾,“这姑娘可比布莱登的破烂魔法带劲多了。”

马车碾过碎石路时,锻火工坊的熔炉仍在轰鸣。托瑞克摸出酒壶灌了一口,突然将剩下的半壶矮人烈酒泼向芙兰莉脚边的阴影。酒液还未落地便冻成冰珠,随后又在黑雾中化为乌有。

“我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他咧嘴露出黄板牙,法杖尖端戳了戳帕特里克的鳞片,“你小子总能捡回些要命的东西。”

米拉尔城的钟楼传来闷响,布莱登的法师塔尖顶在暮色中亮起符文的银光,像一柄刺入夜空的冰刃。

而此刻,在这柄冰刃的阴影面,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正贴着塔壁缓缓上移——蛛丝般纤细的钩爪扣住浮雕缝隙,暗紫色皮肤与石砖上的苔藓几乎融为一体。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幽暗地域的硫磺味,重弩在背甲上轻轻晃动,弩机卡槽里插着一支箭簇泛着青光的奥术干扰箭。

黑影僵在窗沿。卓尔的匕首尖端凝着一滴冷汗,而塔内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顺便提醒那位正在练习壁虎功的朋友,下次爬塔前记得擦掉靴底的沼泽泥。我的防御结界对智商低于地精的生物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