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拾柒篇：守村人
李大川的皮卡车陷在泥坑里时，月亮刚爬上老槐树的枝头。他抹了把汗，望着远处山坳里零星的灯火——那是他阔别十五年的故乡，野沟村。
“早说了让你别回来。“副驾驶上的老村长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盯着车窗外，“今晚是七月半，村里要请守村人。“
大川没接话，踩着油门的脚又加重几分。车轮卷起的泥浆溅在路边褪色的木牌上，隐约可见“野沟村“三个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非请勿入。
卡车突然剧烈颠簸，大川猛打方向盘，车灯扫过路边草丛，照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有人！“大川急刹车。
老村长一把按住他要开车门的手：“莫看！那是守村人的纸偶！“
月光下，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草编的身躯裹着白麻布，画着五官的纸壳脸上，两点朱砂红的眼睛正对着车窗。大川后背窜起一股凉气，那纸偶竟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用黑纸剪成的尖牙。
祠堂里飘着浓重的香火味。大川望着供桌上三具纸扎人偶，它们穿着崭新的蓝布衫，胸前都别着褪色的红布条，上面用金粉写着“守村人“。
“这是王瘸子、张寡妇和刘铁匠。“老村长点燃三炷香，“今年的守村人。“
大川盯着纸偶空洞的眼睛：“我记得守村人该是活人。“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后，规矩就改了。“老村长把香插进香炉，青烟扭曲成奇怪的形状，“那年你爹...“
“别提我爹！“大川猛地攥紧供桌边缘。木刺扎进掌心，他忽然发现供桌背面密密麻麻刻着名字，最新三个正是纸偶胸前写的名字。
老村长幽幽叹口气：“你非要回来取你娘的遗物，就等子时仪式结束再走。记住，听见铃铛响就闭眼，鸡叫前别出屋。“
祠堂外突然传来唢呐声，调子凄厉得像哭丧。大川凑到窗边一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白天见过的草编纸偶正在村道上蹦跳，十几个村民抬着纸扎轿子跟在后头。月光照在纸偶脸上，那两点朱砂眼竟在淌血。
老宅的霉味里混着淡淡的焦糊味。大川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烧塌的房梁。十五年前那场大火突然浮现眼前：娘把他塞进水缸，爹举着柴刀守在门口，火舌舔舐着爹的后背...
柜子最底层有个铁盒，里面装着娘的银镯子。大川刚要伸手，突然听见阁楼传来脚步声。
“谁？“他抄起烧焦的板凳腿。脚步声停在头顶，天花板簌簌落灰。
手电筒光束刺破阁楼黑暗的瞬间，大川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三个纸扎人偶围坐在破木桌前，王瘸子的纸偶在玩一副泛黄的扑克，张寡妇的纸偶对着缺角的镜子梳头，刘铁匠的纸偶正用草编的手掌摩挲着生锈的菜刀。
最可怕的是它们的脸，不再是祠堂里呆板的模样。王瘸子的纸壳脸皱得像核桃，张寡妇的嘴角耷拉着泪痕，刘铁匠的眉毛拧成疙瘩。听到动静，三张脸同时转向大川，朱砂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红光。
大川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瓦罐。一声铃铛响从村口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中，他听见老村长的嘶喊：“守村人接亲咯——“
村道上飘着纸钱。大川躲在断墙后，看着村民簇拥一顶白轿往山神庙去。八个壮汉抬轿却脚步虚浮，月光下他们的影子细长扭曲，脖颈处都缠着红线。
山神庙前的老槐树上挂满红布条，树下摆着三口黑棺。纸偶蹦跳着掀开轿帘，轿中走出三个活人——正是本该躺在棺材里的王瘸子、张寡妇和刘铁匠！他们穿着崭新的蓝布衫，胸前别着“守村人“红布条，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
老村长敲响铜锣：“吉时到！请守村人守村喽——“
三个活人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凸起游走的脉络，像有无数草茎在血肉里疯长。王瘸子的右腿“咔嚓“折断，露出森白腿骨，却仍直挺挺站着；张寡妇的头发大把脱落，头皮上冒出草芽；刘铁匠的指甲暴长三寸，泛着铁青色。
大川的胃部剧烈抽搐。他认出那些红线——分明是浸过尸油的灯芯绳！记忆闸门轰然打开：十五年前爹的脖子上也有这样的红痕！
“这是在用活人养煞！“大川冲进祠堂，揪住老村长的衣领，“我爹当年根本不是失心疯纵火！“
老村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露出诡异的笑：“你爹发现了山神庙下的将军墓。要镇住古墓煞气，就得每年选三个生辰带煞的活人做守村人，用灯芯绳把他们的魂钉在肉身里...“
祠堂外的纸钱突然无风自燃，绿莹莹的火光中，三个守村人歪歪扭扭地走来。他们的皮肉正在龟裂，露出底下草编的躯体，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时辰到了。“老村长突然扯开衣襟，他干瘪的胸膛上爬满草茎，“你爹坏了规矩，今年就由你来补...“
大川抄起供桌上的烛台砸过去。老村长的头颅滚落在地，脖腔里窜出密密麻麻的草根。那些草根沾血即长，瞬间缠住大川的脚踝。
三个守村人扑了上来。大川摸到腰间别着的汽油瓶，这是进村前准备的。火光亮起的刹那，他看见王瘸子开裂的脸皮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十五年前被烧成焦炭的爹！
野沟村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消防员在废墟里找到个铁盒，里面除了银镯还有本焦黑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他们把我爹做成了守村人，娘带着我逃出村那晚，爹的肉身已经长满山蒺藜。今夜轮到我了，我要把这一切烧干净......“
后来有驴友在山神庙废墟拍到张照片：焦黑的槐树下立着四个草编人偶，其中一个戴着银镯子。当地人却说，野沟村早在地图上消失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