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断第七根琴弦时，谢凛的食指开始透明。那些总在月夜缠绕他腕间的金线，随琴音寸寸崩裂，露出底下森白的骨——与我手中焦尾琴的岳山材质如出一辙。
“阿泠，调音该用缠丝法。“他自背后环住我，冰凉指节覆上我手背。铜镜映出他颈侧蔓延的青纹，那是上个月我误触琴箱机关时，溅上的松烟墨。可此刻墨色渗入肌理，竟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琴轸突然爆开，滚出半枚染血的玉珏。我拾起这本该在三百年前陪葬的旧物，记忆如沸水泼雪——我根本不是被谢凛救回的孤女，而是他用青丝弦复活的琴灵，本体正是这把噬过他至亲血的焦尾琴。
“为何要篡改生死簿...“我扯断腕间续命红绳，绳芯却连着谢凛的心脉。那些所谓疗伤的夜半琴曲，原是烬音蛊的载体，每弹一次都在蚕食他轮回的资格。
谢凛的瞳孔泛起琉璃色，这是魂魄溃散的征兆。他徒手握住崩飞的琴弦，青丝浸血后显出诡异纹路——那分明是我及笄那日，他为我簪发用的缠枝银钗的纹样。
“你总说《长相思》太过悲切。“他碾碎琴身藏着的溯时檀，“却不知这香灰是我用阳寿换的。“三百道惊雷劈开夜幕，我望见谢凛后背狰狞的灼痕——那是我每夜梦魇时，他在院中替我挡的天劫。
记忆溯回梅雨夜。三百年前谢家满门被诛，我作为传家琴灵，自愿被封印以护他出逃。可现世镜光里分明映出，是我失控奏出绝杀音，血洗了谢府七十二口。
“逆时香还剩最后半钱。“谢凛将青丝弦缠上自己脖颈，“这次别再为我续弦了。“焦尾琴突然暴起，琴轸刺入他眉心，吸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泛着金光的魂髓——那是他轮回百世积攒的功德。
烬音蛊反噬那刻，我终于看清琴箱内的刻字。所谓镇魂符，实为用谢凛指血写就的婚书；每根青丝弦都抽自他转世后的发；就连教我弹琴的日日夜夜，都是他在用识海承受我失控时的杀音。
“谢家琴训第一条...“他透明化的手抚过琴额，“绝不动情。“最后一丝魂髓注入琴身时，我听见三百世前的雨声。少年琴师跪在血泊里，正一根根拆下焦尾琴的蚕丝弦，换作自己刚割下的青丝。
“阿泠不怕，从此我的命就是你的弦。“
三百年后，无音谷多了具冰棺。路过修士总听见谷内响着破碎琴音，有人说曾见青衣女子对棺弹奏，奏到十指见骨。而每至朔月，焦尾琴会凝出水珠，渗入棺木汇成一行血契：
“以魂为弦，续尔长生。“
若有风掀起琴谱，会露出夹页里褪色的桃花笺。稚嫩笔迹晕染：
“泠姐姐，等我学会《凤求凰》，就娶你回家。“
“那阿凛要快些长大。“
少女将染血的琴谱藏进袖中，笑着咽下喉间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