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宫城,西宫崇德殿。
不同于南北两宫是天子及百官朝会以及日常处理政务之所在。
西宫乃是帝后的寝殿,更是皇太后的居所。
更加值得一提的是,西宫崇德殿乃是天子冬天居住的暖殿,也称温室殿。
殿内做了各种防寒保温的特殊手段,再加上殿内燃着炭火,此刻丝毫不觉寒冷。
董卓夜宿龙床,其嚣张跋扈,目无纲常,可见一斑。
这边厢。
李儒冒着风雪来到宫门外,一番通报后,急匆匆的向着崇德殿走去。
甫一进殿,便看见董卓穿着简单,浑身只穿着明黄色的里衣,十分随意的倚在软榻上小憩。
李儒躬身行礼,开口道:“董公,事情已全部办妥。”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假寐的董卓当即直起身来,快步走到李儒面前:
“此言当真乎?”
李儒微微颔首,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让董卓听出声音异常,压着嗓音说道:“按照董公吩咐,弘农王已经……”
说到这里,李儒故作停顿,瞥了一眼身侧站着的将领,再次开口:
“已经服毒自尽!”
殊不知,此言一出,原本还面露喜色的董卓笑容顿时收敛,就连侍立在董卓身侧的文士也是微微皱眉。
只见董卓不动声色的看了李儒身侧的将领一眼,目光中闪着耐人寻味的光芒。
而那名将领与董卓对视后,只当是董卓在向他确认情况,连忙拱手答道:
“禀相国,确如郎中令所言,末将亲自确认过,弘农王的确已经毒发身亡。”
随后,他便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董卓听完后,目光游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回到软榻上坐下,沉吟一声:
“老夫知道了,尔下去吧!”
说着,便朝着将领摆了摆手。
此言一出,李儒二人面面相觑,正要转身之际,却听到董卓再次开口:
“文优留下。”
将领不明所以的看了李儒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待其走后,董卓呷了一口案几上的茶水,声音略微有些疏离的说道:
“文优行事怎能如此莽撞,为何会被他知晓?”
李儒闻言当即跪倒:“相国容禀,在下一介文人,军侯要进殿查看,在下怎能拦得住?”
殊不知,李儒此番所作所为是故意为之。
在他看来,多一个人知晓此事便多一分危险,故而他刻意在董卓面前提起此事,目的就是让董卓心中产生疑虑,即使不能借刀杀人,也可在董卓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果然,董卓在听完李儒所言后脸色微变,思忖片刻后对着站在软榻前的男子说道:
“长史,此事该当如何?”
男子乃是相国府长史刘艾,只见他微微抚须,略加斟酌后对董卓说道:
“董公,事已至此,唯有……”
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此人跟随老夫多年,何至于此啊?”
董卓微微起身,看了一眼堂下躬身侍立的李儒,假模假样的说了一句。
事实上,后世之人对于董卓幕府最大的误解便是,以为董卓最为倚重的幕僚便是李儒以及贾诩。
实则不然,董卓最为倚重的谋士便是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刘艾,从其官职便能看出,长史一职定然是掌管相府诸般事宜。
大概是因为此人同是刘氏宗族中人,史官不愿让此人与刘备同时享有汉室宗亲之名,是故对于他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
刘艾见董卓稍显迟疑,顿时便明白了董卓的心思,这是要让他主动找个台阶,于是他开口说道:
“董公啊,须知此事干系重大,唯有死人方可守口如瓶。”
董卓自然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见心腹之人如此说,便顺势叹息道:
“罢了,彼辈妻儿老夫养之!”
刘艾点了点头:“是,艾这便去处理此事。”
重要事情解决,董卓也兴致缺缺,吩咐李儒尽快处理刘辩丧葬之事后,便挥挥手让其离开大殿。
李儒走出大殿,心中十分庆幸,董卓连追随多年的心腹都能杀掉,何况是他。
“殿下果然没有说错,参与此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喃喃自语后,李儒离开宫城
……
这边厢。
刘辩在众人走后,忙吩咐唐姬准备丧葬事宜,待李儒返回时,整个弘农王府早已是一片缟素。
“尔等府外戒备。”
李儒吩咐匠人将棺椁放在大殿门口,对着守军吩咐了一句,便走进大殿。
关上门后,李儒来到刘辩身侧,扫视一番后,小心翼翼的说道:
“殿下,成了。”
刘辩缓缓直起身来,道:
“董卓可曾有所怀疑?”
李儒摇了摇头,将崇德殿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刘辩。
刘辩听完,长舒一口气。
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董卓也没想到李儒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于行此瞒天过海之事,所以董卓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然而,就在刘辩刚要放松之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压着嗓音低呼一声:
“糟了!”
李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的连连后退,下意识的问道:“殿……殿下为何事惊慌?”
“文优方才说董卓要除掉门外的守将?”
“正是,不过殿下放心,此事并非儒所为,儒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董卓绝不会怀疑到你我身上!”
“问题就在这里!”
刘辩心跳如同擂鼓,摇着头急道:“文优原本不必如此,那守将既然已经确认过孤的生死,就不会再来查看,留着他反而安全。”
顿了顿,刘辩再次开口:“可经过文优这一番推波助澜,董卓定会再派人来监视此地,届时若是彼辈前来查看,岂不弄巧成拙?”
李儒闻言如遭雷击,双目圆睁:
“这……儒只以为杀了此人便可万无一失,从未如此想过,这可如何是好?”
“文优莫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刘辩自然不会怀疑李儒的用心,眼下情形,李儒已经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眼下生死攸关,任何一点疏漏都会有性命之危。
大殿内落针可闻,刘辩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案几,皱眉凝思。
……
良久后,刘辩叹了一声,缓缓道:“事已至此,我已无计可施,只能见机行事了。”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刘辩心中一紧,连忙吩咐李儒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刘辩再次趴在案几上。
没过多久,李儒便折返回来,满脸愁若:
“殿下,看来那守将已经死了,外面守军正在换人,新来的军侯乃是董卓招揽的降将,儒瞧着眼生,不好上前搭话。”
来的好快!
刘辩心中暗叹一声,连忙开口:
“顾不上这些了,趁着殿外换防,速去将棺椁抬进来,孤先躲进棺椁中!”
由于李儒的缘故,使事情发生变故。
原本刘辩还在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棺椁而发愁,眼下的倒是可以借着换防之时,守备疏忽的同时躲进棺椁里,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对对!”
李儒连忙点头,忙吩咐士卒将事先备好的棺椁抬入殿中。
紧接着,他便以换防为由,让士卒离开。
此刻殿中只剩下唐姬和李儒,以及唐姬的两名婢女,而这两名婢女也是颍川唐氏的陪嫁,倒也能信得过。
为了保险起见,刘辩也不敢自己起身躺进棺材里,而是让几人合力将自己抬入棺中。
而这副棺椁李儒自然也悄悄做过手脚,事先在底部留有通风的地方。
“文优,外面的事就靠你了!”
说着,便让唐姬和李儒一起合上棺盖。
……
汉代丧葬制度十分繁琐,分为丧家礼、官家礼、临行礼、以及葬礼四步。
简而言之,就是丧者要在棺中停灵数日,接受家中以及朝廷百官的祭拜,之后方可将棺椁抬到墓地或是坟山安葬。
王侯之礼更为繁杂。
刘辩之‘死’虽说是董卓一手策划,可毕竟是堂堂汉室贵胄,自然不能草草下葬,这样反而会使百官生疑。
只不过这个过程也不会持续太久罢了。
进入棺中的刘辩看着四下漆黑的环境,复盘这眼下发生的一切。
虽说过程有些波折,可眼下这一关终于是闯了过去。
可他依旧心弦紧绷,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日没有离开雒阳,危机就一日不会解除。
“也不知道外面的所谓降将是谁,既是降将想来多半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别是什么难缠的人物才好。”
刘辩毕竟是文学生,对于这个时期投靠董卓的人不甚了解,只知道董卓收编了何进以及丁原的大部分人马。
“会是谁呢?”
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哪些名将曾投降过董卓,索性不去想这些枝节,一心思考着如何骗过此人以及如何逃出雒阳。
而就在刘辩在黑暗中思考之时,外面的动静逐渐变小。
“看来是换防一事已经结束,儒去看看。”
李儒低头向唐姬告罪一声,便走出大殿。
刚走出大殿,便看见一位器宇轩昂的将领走了过来。
“末将见过郎中令。”
郎中令属中两千石,而这名将领显然还没有到两千石之列,从品秩上,此人官职的确低于李儒,故而对李儒见礼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他毕竟是董卓手下的实权武官,在这个重职不重官的时代,他完全没必要向李儒见礼。
李儒见此人态度谦和,没有先前那人那般倨傲,心中暗自称奇,连忙拱了拱手:
“军候客气了,在下李儒,不知军候如何称呼?”
“末将张辽,张文远。”
李儒面色如常的拱了拱手,二人在殿外寒暄着。
也就是李儒不知道面前这位是谁,否则他绝不会如此云淡风轻。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曹魏征东将军,阵斩蹋顿,威震合肥,以八百精锐大破东吴,从此“张辽止啼”的典故流传千古。
这要是让刘辩听到,他恐怕会从棺材里蹦出来,非来个‘诈尸’不可。
二人寒暄片刻后,张辽看了一眼一片缟素的大殿,踌躇片刻后说道:
“郎中令稍候,待末将前去祭拜弘农王。”
此言一出,李儒当即变色,以为此人乃是董卓派来确认弘农王是否真毒发生亡,哪里敢让他进去,连忙硬着头皮说道:
“军侯有所不知,董公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灵堂。”
殊不知,张辽乃是何进旧部,何进对张辽可以算的上有知遇之恩,而何进又是刘辩的娘舅,他只不过是顾念旧主之恩,想要进去祭拜一番罢了。
“军侯切莫自误!”
说罢,李儒还特意挡在张辽身前。
张辽见李儒如此紧张,只当是董卓下了命令,悻悻然的点了点头。
李儒见张辽不再坚持,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拉着他离开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