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梭一策翻云雨,
不嫁权门嫁初心。
若问经纬谁为主,
敢将锦轴绘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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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依言将灯搬了过来,只是灯罩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随着走动扑簌簌落下了些。
沈如织接过灯,取出一根早先藏好的银针,凭借着两世的记忆,在灯座底部一处不起眼的接缝处轻轻一挑,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小小的暗格应声弹开。她将灯倒转过来,轻轻一抖——一卷用极细丝线捆扎的、几乎与灯座底色融为一体的暗色丝缎缓缓滑落,摊开一看,上面有一个用秘法绣的细密的梅花暗纹。
“果然没错。”沈如织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这正是云锦“暗梅八出“织法的原始草稿,外人看来只是寻常的梅花图样,却不知晓,每一片梅瓣的走向、每一根花蕊的位置,皆可拆解成细致入微的经纬指令。这是柳父的巧思,亦是柳家“云凤织纹“中某种隐匿技法的原型。如今顾昀赠灯暗示,所为何来,值得深思。
她将草稿小心翼翼地摊在书案上,凭借着两世对织绣技艺的深刻理解,细细补全了草稿上几处因年代久远而模糊的缺口,心中已然勾勒出一幅更宏阔的蓝图:以这云锦密钥为核心,外藏于走马灯的旋转灯影之中——将来若要传递机密讯息,只需燃灯半刻,旋转的灯影便能形成一组动态的编码图纹,旁人看来,只当是在欣赏一盏别致的花灯,绝难窥破其中玄机。
月上柳梢,清辉遍洒。小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回禀:“小姐,醉春楼的江山行递来了消息。”说着,呈上了一柄合拢的紫檀骨泥金扇面折扇。
沈如织接过折扇,轻轻展开,扇面干净,只在扇骨一侧用蝇头小楷写着四字:灯起东风。
她不由低低一笑——江山行果然已经收到了“锦局翻盘”的口信,他们二人算得上是少年相识,江山行曾受过柳父的指点提携,后来沈父对其亦颇有照拂之恩,他知晓她双重身份的些许隐秘,如今这般,算是正式结为攻守同盟了。
她取过笔,在扇面的另一侧,同样用极细的笔触添上一行字:“花映中宵”。折扇复合后,那八个字便如暗语般藏于扇骨之间:灯起东风,花映中宵——合起来便是「借灯东风,夜半覆棋」之意。
次日辰时,掌印府果然派了专人送来了当初沈如织所列的“八色赎礼”以及足足二十万两的银票,此外,还有一纸签妥的协议:水月织坊未来三年的五成净利,按月结算直接交付给沈如织个人,三年之后,织坊经营权与分配制度再行商议。
沈家上下顿时炸开了锅,二十万两银子固然丰厚,但要将水月织坊这块肥肉的半数收益拱手让给一个出嫁的女儿,依旧如同剜心割肉一般。
沈夫人听闻立刻暗中召集了几位族老,想要联手阻止这份在她看来是“割肉喂狼“的协议,只是没成想却被一向不理家中庶务、只在佛堂静修的沈老夫人(沈如织的祖母)出面挡了下来。
“够了。”沈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让满堂争执戛然而止。她缓步从佛堂方向走来,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岁月的沧桑,但那双眼睛却依然如鹰隼般锐利。
“这孩子的事,容我这个老婆子来定夺。”
沈老夫人是唯一知晓柳家真相的沈氏长辈,也是当年亲手安排柳清婉入沈家改名换姓的人。六年来,她虽表面不问世事,却一直暗中注视着这个女孩的成长。昨夜沈如织弃轿而去的消息传来时,她并未如其他人那般惊慌,反而在灯下静坐至天明,似是在等待什么。
此刻,老夫人看着沈如织的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她轻轻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最后只剩沈如织和几位关键族老后,才开口道:“昨日我便听说了水月织坊险些失火一事。若非有人提前发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如织一眼,沈如织心中了然——老人家已经知道是她提前发现并化解了危机。
“来之前我已命人查过账目。”老夫人继续道,声音忽然沉了下来,“近两年织坊账目混乱,有人暗中挪用资金,竟已累计六万两之巨。这些银两若查起来,怕是要牵连不少人。”
在座几位族老面色顿变,有人甚至忍不住站起身来。老夫人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那些人便又悻悻坐下。
沈如织心中微动,终于明白为何祖母突然出面为自己撑腰——老人家早已看穿了沈家内部的腐败,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自己昨日的举动,恰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老夫人手中捻着一串暗紫色的菩提佛珠,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开口:“如织,老婆子记得,你父亲在世之时,时常赞你于织造一道有天授之才,聪慧机敏远胜家中那些不成器的男丁。今日之事,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这份'买卖',你能否担保三年之后,让我沈家不但能收回织坊全部主导权,更能凭此立于不败之地?”
沈如织看着祖母的眼睛,忽然想起幼时一个被她尘封的记忆——那时她刚入沈家不久,总是噩梦连连,老夫人曾在一个雷雨之夜轻抚她的额头,低声道:“孩子,记住,你不仅仅是沈家的女儿。“当时她尚且年幼,并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如今想来,才明白老人家早已将她视为两个家族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上昨夜已补缀完善的走马灯“暗梅八出“草稿,声音清澈而坚定:“回祖母,孙女有把握。”
老夫人接过草稿,手指微颤。“这是......柳家的手笔。”她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当年若非柳家这门手艺,我也不会与你祖父相识。你可知,沈家织坊最初的几个技艺,有一半是从柳家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