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茶会

正午的阳光暖烘烘地洒在大街上。

“新进的麻纸,只要一文钱一张!”

“花灯嘞,各式花灯,花朝节必备!”

“卖豆腐,又香又滑的豆腐!”

纸张、花灯、豆腐…各色店铺前伙计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片热闹非凡。

尤其茶楼前,各种摊位云集。毕竟谁都清楚,能有闲工夫坐在茶楼里喝茶听书的,大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糖葫芦!又酸又……唉,又是你们,去去去,想吃叫你们大人来买。”

小贩双手紧紧护着糖葫芦棒,无奈地看着周围一圈满眼渴望、七八个光着屁股蛋子的小孩。

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往前蹭了蹭,小声说道:“叔叔叔叔,我阿爸在码头搬货,没时间……”

“那就等他们下了工再…”

“给娃娃们一人拿一串。”

苍老而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位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的慈祥老人,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缓缓走来,递上一些铜板。

小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带着喜意连忙应道:“好嘞,老太公您可真是顶好的心肠,定然要长命百岁!”

说着,便手脚麻利地从糖葫芦棒上取下几串糖葫芦挨个递给小孩。

“谢谢爷爷!谢谢叔叔!”孩子们兴奋得小脸通红,接过糖葫芦后,纷纷蹦蹦跳跳地远去。

“老太公,您多给了一根的钱哩。”小贩数着钱提醒老人。

“是你忘了给老儿我一根了,哈哈。”

在小贩懵逼中,连牙都没几颗的老人笑呵呵地从糖葫芦棒上抽出一根糖葫芦,转头向茶楼内走去。

“啪!”

一声醒目拍桌。

“说那时迟,那时快,大祭酒挥手唤来一道惊天巨剑向盗跖斩去,霎那间,风雷云动。”

“这本应绝非人力可抗,已是万死之机,然,那盗跖,他竟拿出了一样东西…”

带墨镜的说书人解先生突然停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解先生,快说啊,别吊大伙胃口了!”

“是啊是啊…!”

四周看客急得心里毛毛的,铜板不要钱一般向场中丢去。

因为这是最新的传闻,还是头一回听。

解先生看了看场中铜板,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折扇一摇:“那盗跖,她竟拿出了燕国大玺!…”

老人吃着糖葫芦,笑呵呵地听了会,便不慌不忙地拄着拐杖朝三楼走去。

楼梯上,老人四下扫视,竟无意见得一个红衣姑娘,模样平常,可那双眸子真是极为勾人,而相旁的后生衣着寒酸如此,却得壁人相伴,这不禁让他回忆起自己当年…

不知不觉中,已行至一处静谧茶室。

敞开的窗户,江风吹拂而入,伴随楼外浪声翻涌,令人神清气爽。

室中有一桌三椅,其中二把椅子已坐上了身着紫袍、“水火不容”的二人。

相较而年轻,儒雅随和,摇着折扇的,为尚书省的尚书令—秦桧之。

相较而年老,性急如火,手中盘着核桃的,为中书省的中书令—窦融。

而刚入室内,吃着糖葫芦,最为年长,笑呵呵的老人,为门下省的侍中—韦光。

大周的三位最高宰执,都是二品大员,这说的是官职,而除秦桧之是三品立言境外,窦融与韦光都是二品立命。

“韦大人,您来了?”

秦桧之与窦融二人异口同声,齐齐站起来前去搀扶韦光。

可,终究是秦桧之更年轻,速度也更快,先一步上前搀扶起韦光,引得窦融一声冷哼,揶揄道:“秦大人倒是愈加身轻体快了,莫不是喝了我们不知道的妖国特供益寿茶?”

窦融会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大周与万妖国比邻而居,相爱相杀无数年,那么如何对待万妖国便是大周一等一的国策,大周朝堂的派系也因而分为三派。

以秦桧之为首的主和派,他曾孤身入妖国,以一已之力达成盟约,因功加同进士。

以窦融为首的主战派,一力主张妖物只有以威服之,不可轻信。

以韦光为首的中间派,无任何政见偏向,认为时也运也,不可拘泥于一时。

而秦桧之主持与妖国的盟好事宜,最是容易获取妖国所来之珍宝。

秦桧之扶着韦光来到桌边慢慢坐下,听了窦融的话,倒也没生气,反是点了点头,指着桌上茶壶笑道:“窦大人当真料事如神,来,尝尝,妖国那今年刚进的上好春茶。”

“你…”窦融正想说什么。

“行了行了,都吵了半辈子了,眼看就快歇着了,还不消停会。”韦光乐呵呵道,放下手中糖葫芦,抿了口桌上那万妖国春茶,老眼一亮:“好茶!”

“若韦大人喜欢,我叫下人多送些到您府上。”秦桧之也坐了下来,笑道。

“哈哈,那老夫就先谢过…”

“够了,韦大人,我们不是来喝茶的,直入主题吧,昨夜你们为何不去文圣庙支援?”

窦融不想再浪费时间,单刀直入。

“那,窦大人您又为何不去呢?”秦桧之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

“我们之间有叛徒。”窦融不多做弯弯绕绕,直直盯着面色如常的秦桧之。

昨夜谁去谁便是那个叛徒,可惜对方很聪明,并无人前去。

但秦桧之掌管与妖国盟好的诸多事宜,最容易接触妖物的便是他,最可能叛变的自然也是他。

“哦,窦大人这是怀疑我?”秦桧之一摇折扇,也看向窦融,神情自若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只有你为三品,最是可能被妖物强行仆契,可有胆等天眼回来一视乎?”窦融毫不退缩,直言不讳道。

“有何不敢?”秦桧之放下了折扇,毫不退让。

空气中,火药味愈加浓烈,两人之前多年争锋相对,远不如今天直接与激烈。

“行了行了,吵是吵不出结果的,待天眼归来一看便知,且,我们这次可不是来吵这个的。”

韦光放下手中茶,看着二人,依旧乐呵呵地一如既往做着他多年来的调解工作,转移话题道:“官家欲尽两千载之运,你们怎么看?”

窦融毫不犹豫赞成道:“早该如此!妖物畏威而不怀德,长久的软弱,让他们现在甚至敢到大梁杀人放火!”

他一向主战,以雷霆声势杀尽绝大部分妖物。

“呵呵。”秦桧之笑了笑。

这让窦融眉头一皱,拍桌道:“怎么?还不承认你的方略有误?若不是你的“大功”,我大周焉有今日之祸?”

韦光正要再次调解,秦桧之淡淡开口道:“我的方略是非对错自有后世评说,我只忧虑,闪击重创妖国何须两千载之运?官家估计还会继续盟约妖国,他真正是想……”

“天下大定。”韦光突然发声,抚摸着苍老的须发感概道:“官家所愿怕是天下大定啊,当真是英主。”

“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办到。”

哪怕是性急如火的窦融也彻底冷静,并未被天下大定的荣光冲昏头脑,周国的国力不够。

“那,我们可要阻止官家开恩科?”

秦桧之终于说出三人聚集的真正目的。

“恐怕难…”韦光摇了摇头,捧起茶杯再次喝了口。

“妖物于京都犯下如此杀戮,如今已是人人齐心,誓要扫平妖国,此为一。”

“大周士子何其之多,苦前途无门已久,此为二。”

“状元已失,大周需要新状元与定国策,此为三。”

说到这,韦光也长长叹息:“老夫,年事已高,亦求新状元接继,以得乞骸骨,归养故里。”

大周的宰执基本都由每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担任,他满心期盼回家含饴弄孙的日子,可终究,只能再等一等…

“恩榜开启已是定局,我们也希望开,大周不能没有状元。”秦桧之以扇子轻轻敲了敲桌子,又开口道:“但,五百载,最多一千载国运,闪击妖国,这些便够。”

“所以,三日后的大朝,我们令群臣施压,保住底线,取士一千便可?”窦融思索着可行性。

士子与士子自然利益诉求也是不同的,

在不能滥杀士大夫上,所有士子可以达成一致。

连秦桧之和窦融,在不能现在向天下大动干戈之上也能达成一致。

但未有功名者希望广开恩科,已有功名者则大多抗拒,这是不一致的,除了这三位本就年事已高,想退休的宰执。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老夫累了,实不愿有生之年再大动干戈一番。”韦光抚着花白的胡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吧,韦大人,我送送你?”秦桧之站起身,结束简短的议论,走至韦光身边笑道。

“不必,老夫还想去楼下和孩子们玩一玩,哈哈。”韦光爽朗地应道,摇了摇头,拄着拐杖缓缓出门去。

秦桧之又转头望向窦融:“窦大人,你…”

可没等说完。

“不必!”窦融转身就走,也追上韦光,搀扶着他下楼。

很快,室内只剩他一人。

秦桧之笑容终于缓缓消失,又慢慢坐了下来,转头望向窗外,静静欣赏那大好山河。

江风拂面,浪声涛涛。

不知过了多久。

儒雅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一口服下后,终于再次笑了笑,随后也摇头离开了此地。

茶室彻底归于寂静,只留三盏热茶余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