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就晚一点忘记我吧

就这样，变成了陵安的陵星顾安在张家住了下来，她的院子就在张起灵的隔壁，与此同时，陵星顾安也察觉到了在她的周围出现了许多眼睛和耳朵。

对此，陵星顾安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他们也不能影响到自己，只把那些盯梢的当空气，每天吃吃喝喝，在张家到处闲溜达，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陵星顾安也搞明白了张起灵这个名字在张家的意义——张家每一代的族长都叫张起灵。

张起灵这三个字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代号，在被选定为族长的那一天起，他的过去，他曾经的一切都要被丢弃，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只是张家起灵，张家的族长，当代血脉最为纯净之人。

对于这个说法，陵星顾安有些嗤之以鼻。

本也不是他们自己的血脉，还依靠血脉纯净来挑选族长，甚至被选为族长之后，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抹除，从此之后只是张起灵，这也太没人性了。

而更没人性的，是他们从小就开始要经历的，那些非人的训练。

那是一次偶然，陵星顾安误入了张家的训练营，一群七八岁的小猴子们，一个个都瘦瘦小小的，脸上、身上青一片紫一片，到处都是伤疤淤青，看起来很惨。

但是可悲的，张家的所有人，包括哪些处于苦难历练之中的小猴子们，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陵星顾安想过改变，可是她清楚，眼下这样的情况对于张家来说才是最合适他们的运行模式。

这是他们绵延了几千年的传承，这些东西早已经刻进了他们的脑子里，贸然的改变，甚至可能会让这个盘踞了千年的家族顷刻间化为乌有，秩序坍塌。

最终，陵星顾安也只能成为了其中的旁观者，看着那些一开始还活泼好动的小猴子们，一点点磨掉了身上的柔软，在脊背上竖起一根根尖刺，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个冷漠、无心无情的机器，成为一个合格的张家人。

只不过，从哪一年开始，张家训练营里出来的小猴子们数量逐年增加，但是每年放野出去回来的人数却少了不少，但是好在放野回来的，大部分都是天赋极好的孩子，张家的长老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略过了。

在张家，仁慈、善良、好心似乎都成为了被严令禁止的存在，而陵星顾安便成为了他们之间，最格格不入的那个异类。

因为她不属于张家，而张家也无法限制她的行动，于是陵星顾安肆意展示自己的明媚与热情，在这个墨守成规，死气沉沉了几千年的家族里，留下了一道道浓墨重彩的颜色。

于是，张家内族、外族、就连每年新进训练营的小家伙们都知道，张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她十二三岁的样子，与整个张家格格不入，却从来没有人说什么，她成为了张家唯一的特例。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她数十年都未曾有过丝毫变化的容貌。

当年怀揣着疑心留下了陵星顾安的长老早已经入土，而陵星顾安还是那一副青春靓丽的样子。

她进入张家时的起灵也到了退位让贤，晋升为长老的日子，她瞧着除了比一开始圆润了几分，脸色红润了几分，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

张家古楼

这里是建立在张家内部核心区域的一座十层高塔，而在高塔的下方，有一个倒过来的，完全与地上一致的地底高塔。

这是张家内部高层，长老与历代族长的停尸之地，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墓园。

上一次，陵星顾安来这里，还是送大长老，也就是当初松口留下她的那个长老。

这一次，是张起灵，他会在这里等待死亡降临，然后由陪同他入葬的人，第一时间砍下他的头颅和奇长的双指。

张起灵的容貌看上去有些苍老了，两鬓的头发都有些花白，挺直的脊背佝偻，那对奇长的双指也布满了伤痕和褶皱，只有眸子依旧锐利。

他盘坐在一蒲团之上，看着面前一袭红衣，靓丽明媚的陵星顾安。

“转眼间，竟是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啦。”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

陵星顾安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是一百五十八年。”

张起灵转头看她，眼中是不舍，是眷恋：“可你依旧年轻。”

他没等陵星顾安回话，嘴里溢出几声咳嗽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都已经三百多岁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当年我成为族长的时候就已经快要一百岁了，张家人的寿命很长，即便是外族人，都能够活到一百五十多岁，甚至更久。

按理来说，我这个族长，是张家血脉最纯净的，应该能活的更久，但……”

“但是你遭受到的反噬也是最重的。”

张起灵轻轻笑了笑，丝毫不惊讶陵星顾安会知道。

“是啊，有时候我也会想，这长生究竟是福运，还是诅咒呢？

安安，我的寿数到头了，现在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没能看看你长大之后的样子了……

安安，等我闭眼，你就离开吧，张家这样地方不适合你，你太好了，充满了活力和生命，而且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我不在了，那些思想早就偏执的族人可能会对你不利。”

“你们只是人，伤不到我。”陵星顾安的语气听上去淡淡的，可是眼睛却悄悄的红了。

张起灵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可是安安，你这么活泼的小孩儿，难道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陵星顾安不满：“我不是小孩儿，我比你大多了！”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儿，那你不想出去吗？”

陵星顾安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我以为你会让我在你死后帮你护着张家。”

张起灵轻轻摇头：“张家存在的够久了，我能察觉的到，正在有外来的势力潜入张家，总有一天这个庞然大物会轰然倒塌，但是我不想你牵扯进来。”

“可是，张家有一个近百年都不来的女孩子的事情，那些有心之人大概都已经知晓了吧？”

“还来得及，张家人寿命长，活个三五百年的不成问题，所以还来得及，只要你想。”

陵星顾安看着张起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要自己离开，他大概预感到了张家未来会出现什么大动荡，而他活不到那一天了，不能再护着自己了，所以他想自己脱离这个危机的漩涡。

陵星顾安张了张嘴，可是看着他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说道：“我知道了。”

张起灵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来一枚玉哨递给陵星顾安：“不管相隔多远，只要吹响玉哨，张家族人都会为你所用，就当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吧。”

陵星顾安接过，抿了抿嘴唇：“如果你想要真正的长生，其实我……”

话没说完，就被张起灵抬手捂住了嘴，他轻轻摇头。

这不是陵星顾安第一次提起，也不是张起灵第一次拒绝她，长生明明就是张家一直以来的追寻，为什么当自己提起的时候，他反倒是拒绝呢？

“安安，如果你很喜欢现在的张家，不想离开，就留下吧，最好能时不时来陪陪我，但是如果有一天过得不开心了，就转身离开，不要犹豫，我只希望你能快乐，一直快乐。”

他笑着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长生，至少在遇到你之前是这样的，因为从前的张家死气沉沉，我不喜欢。

安安想要长生的人很多，你很强大没错，但是人心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这样的诱惑，会使人变得面目全非。”

陵星顾安知道的，只是……

她只是不想要张起灵死。

这百年多来，陵星顾安似乎有一点儿理解人类的爱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体会人类的生离死别，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想要自私一点，想要张起灵一直活着，像之前那样，一直照顾她，会无条件的答应她的全部要求，哪怕是无理的要求，就像哥哥一样……

“会有很多人爱你的，安安，不要怕。”

他似乎总能看穿自己在想什么。

陵星顾安心里嘀咕。

“会比我还要爱你。”

有的，哥哥就很爱她，只是她现在还不能去找他。

“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吧，毕竟这是第一个即将要死去的，爱着她的人。

可是嘴上却说：“我还会活很久，会忘记你的。”

张起灵依旧笑着：“那就晚一点点忘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