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襄公即位已过了二十七年,他也已经三十岁了。太子姬野和庶长子姬稠也都长成了翩翩少年,他们十五岁了,小儿子姬宋也有五岁了。
七月的时候,诸侯在宋国举行了“弥兵之会”,鲁襄公也为鲁国民众舒了一口气,从此征战不再,鲁国百姓也可以过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了。他为太子姬野和庶长子姬稠举办了冠礼,各项仪典之后,襄公举办宴会款待鲁国公卿大夫,还特意在席间朗诵了《采薇》,这是一首反映守边士兵饱尝生活艰辛和思念家乡的诗歌,襄公非常喜欢,也常给姬野、姬稠讲解,让他们背诵,教导他们要体恤百姓为国而战的疾苦。
《采薇》的最后两章为:
驾彼四牡,四牡騤騤(kuí)。
君子所依,小人所騑。
四牡翼翼,象弭(mí)鱼服。
岂不曰戒,猃狁(xiǎn yǔn)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译成白话文为:
我们驾起了四马,四马雄姿健壮。
将军车上乘坐,军士车后遮藏。
四马一齐冲锋,将军雕弓利箭齐放。
怎能不天天戒备,猃狁(北方少数民族)实在猖狂。
回想我从军远征时,杨柳依依春意多。
如今我要回转家乡,却是大雪纷纷飘落。
漫漫长路不停地走,肚子又饥口又渴。
我的心中多悲伤,有谁体贴同情我!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天气已凉,天象也出现了异常。十月初一发生了日食,入冬以后却不见寒冷,河水里结不成冰。鲁襄公想起这一年,卫卿宁悼子被杀,齐卿崔武子自缢,他们都是弑君之人,也是罪有应得。作为鲁国国君,三桓在季武子、叔孙豹、孟孝伯掌握着鲁国的军政大权,自己时刻生活在恐惧之中,会不会哪一天他们就会弑杀寡人?天象不测,寡人会不会有危险?鲁国公室会不会遭受祸难?
第二年正月里(鲁襄公二十八年,公元前545年),他在燕寝的书房召见了负责占卜的大夫梓慎,问他可曾占卜今年的吉凶?梓慎有些奇怪,国君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来了?日食天象、冬暖无冰,过去鲁国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史书上都有记载,国君肯定是知道的呀,那么国君召自己来燕寝觐见是想了解什么呢?他只好把自己推算的禀告国君:“臣观测天象,经过占卜,今岁宋国和郑国将发生大的饥荒。”然后给国君讲解了一大堆。
鲁襄公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寡人无虞就好。
去年(鲁襄公二十七年)七月在宋国举行了弥兵之会后,各诸侯国按照盟会的约定,开始了朝觐之旅。归附晋国的诸侯除了继续朝觐晋国、缴纳贡赋外,还要去楚国朝觐并缴纳贡赋。同样,原来楚国的附属国除了朝觐楚国并缴纳贡赋外,还要去晋国朝见并纳贡。
鲁襄公二十八年夏天,鲁卿孟孝伯代表鲁国先朝觐了晋国,拜见了晋平公,缴纳了贡赋,并向晋国禀告,鲁国将要按照弥兵之会的约定,前往楚国朝见并缴纳贡赋。
楚国的附属国国君陈哀公、蔡景公、胡国国君髡(kūn)、沈国国君也前往了晋国朝觐。齐景公、北燕国国君燕懿公、杞文公、白狄部落首领也都前往了晋国朝觐。
按照晋、楚两国在弥兵之会上的约定,秦、齐两国只须朝觐原有的盟主,即齐国只须朝觐晋国,无须朝觐楚国;秦国只须朝觐楚国,无须朝觐晋国。由于秦国根本没有参加这次弥兵之会,也谈不上参与盟誓,这一条款对秦国也就不适用了。齐卿庆封、陈文子参加了盟会,但按照约定没有参加歃血盟誓。
齐景公将要出发前往晋国朝觐时,已经担任齐国执政大夫的庆封对齐景公说:“咱们齐国又没有参加歃血盟誓,国君为何还要去晋国朝见?”陈文子说:“齐国本来就奉晋国为诸侯盟主,小国事奉大国,应先考虑如何事奉好大国而后考虑财货,这才合于周礼。小国事奉大国,即使没有参与弥兵盟誓,也应该发自本心的顺服大国,这也是合于周礼的。齐国虽然没有参与盟誓,但是岂敢背叛晋国?三年前晋国率领诸侯联军讨伐齐国,与齐国缔结的重丘之盟,不敢遗忘!执政大人还是劝国君赴晋朝见吧。”
蔡景公从晋国朝觐回国时,途径郑国,郑简公依周礼,以享礼款待,可是这位楚国附庸蔡侯却对归服晋国的郑简公表现出了傲慢之态,同为诸侯国君,人家盛情款待,你却没有足够的恭敬,这引起了郑卿子产的不满。子产得知,这位蔡侯私通太子夫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蔡景公走后,他对郑简公说:“蔡侯将不免于祸难。他去晋国经过我们郑国的时候,国君还派子展去到东门外慰劳他,当时这位蔡侯就举止傲慢,臣以为他是会改变的。现在从晋国回来,接受国君的享礼仍显得如此怠惰,这就是他的本性了。作为小国的国君,事奉大国,反而以怠惰傲慢为本性,将来岂能善终?如果他不免于祸难的话,一定会是由于他的太子而起。作为国君,淫乱而没有作父亲的样子。臣听说,像这样的国君,经常会遭到儿子发动的祸乱。”子产的预测非常准确,两年之后,蔡国太子班弑杀了蔡景公。孔子在《论语·八佾》中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这位蔡景公的结局,就是“为礼不敬”的例子。
蔡侯去晋国朝觐的时候,郑国作为晋国的附属,也派出郑卿游吉赴楚国朝觐。游吉走到汉水岸边时,楚国官员拦住了他,请他回去。游吉不解,说我是郑卿,来楚国朝觐的,为什么让我回去呢?楚国官员说,弥兵之会的时候,是你们的国君亲自参加会盟,现在却派大人您来楚国朝见,他怎么自己不来呢?
游吉一听,楚国这是要求国君亲自前来朝见,于是回答说:“宋国弥兵之盟,贵君体恤小国,使小国安定社稷、镇抚民众,用礼仪承受上天的福禄。这是贵君的命令,同时也是小国的愿望。由于年来多难,寡君命臣奉上财礼,拜访楚国官员。现在大人却命令说:一定要寡君丢弃疆土守备,跋山涉水,冒着霜露,以满足贵君的心意。小国还想期望贵君赐予恩惠,怎能不惟命是听?但是盟书没有这样的规定,那样会使贵君德行缺失,也对大人不利。小国就担心于此,否则哪里还在乎什么劳苦呢?”
游吉返回了郑国复命,他对执政上卿子展说:“楚王离死不远了!不修明他的政事德行,反而在诸侯那里贪图进奉,以满足自己的愿望,还想要活得长久?《周易》有《复》之《颐》卦,说‘迷路往回走,凶险不吉’,这说的就是楚王!想实现他的愿望,却忘记了初心,想回到原来的道路却迷失了方向,怎会不凶险?国君就亲自跑一趟吧,给楚王送个葬,也让楚国痛快一下。楚国没有十来年的功夫,是不可能忧心诸侯、与晋争霸的,咱们郑国百姓可以休养生息了。”
郑大夫裨灶也附和说:“今年周天子和楚王都将去世。岁星失去它应有的位置,而运行在明年的位置上,要危害鸟、帑星宿,这两个星宿对应的是周和楚,周王室和楚国将受到灾祸。”
子展决定采纳游吉的建言,在九月份派游吉先去晋国朝见,向晋国报告郑国国君将要亲自朝觐楚国。随后,郑卿子产(公孙侨)陪同郑简公出发前往楚国的郢都朝见楚康王。春秋时期国君访问它国,一般要在东道国的国都郊外立帷宫,以准备接受东道国官员出城接待慰问(称为郊劳),这个帷宫也叫做“舍”。来宾国还会自行清除野草,整理出一块平坦的地面,然后积土为坛,以作为接受东道主郊劳之所。这次子产陪同郑简公来到楚国郢都郊外,只建了帷宫,但没有除草、筑坛,跟随出访的郑国朝官外仆,负责国君、使臣在外宿营、起居事务,兼掌祭祀、除草、筑坛等杂物,觉得奇怪,就问郑卿子产:“从前先大夫陪同国君出访各国,从没有不筑坛的。此礼沿袭至今并无更改,现在咱们只建帷宫,不除草筑坛,恐怕不行吧?”
子产回答说:“大国国君去小国访问,是去昭示功德,因此就筑坛宣扬,告诉后世之人不要怠惰于德业的进修。小国国君访问大国,都是由于祸患而去,草草地搭个帐篷就行了,哪里用得着筑坛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