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楚到家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推门进屋,就将手提包朝柜子上一扔,厅里的灯亮着,没有人。翟楚无力的往沙发里一靠,闭着眼睛,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脸色苍白,憔悴不已。
袁贝听到声响,立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到翟楚的第一眼,只是个侧脸,就发现了翟楚的异样。袁贝默默走过去坐到翟楚旁边靠着她,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安静的陪着她。
直到易九儿跑步回来,才打破了这份静默。
“楚楚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易九儿一进门就急切关心的问道,“怎么样,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吗?都还顺利吧?”
袁贝抬手,竖着食指凑近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看向翟楚的脸。易九儿这才留意看了眼翟楚的脸色,随即疑惑的看向袁贝。袁贝也是一脸茫然。
“都是我不好……”翟楚这时候却突然开口幽幽的说道,“都怪我!都怪我!”
“楚楚,你怎么了?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俩个都在你身边。”袁贝听见翟楚略略有些嘶哑和颤抖的声音,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心疼不已。一旁的易九儿也紧张的跟着直点头:
“是的,姐姐。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们说说的,你不要一个人承受。”
“我好内疚……”翟楚双手捂着脸,自责的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楚楚,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不必这样自责,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单一问题的简单呈现。”这几日,翟楚一直为公司裁员的事情而烦心,袁贝猜测,大概率是为了这件事。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你自己这里,自己为难自己。”
“我知道,我也不想……可是,我做不到。我好内疚,我心里好难过。”翟楚断断续续,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我们有个同事,因为……因为裁员的事……入院了……是我不好,是我交流的方式不好,是我没处理好……”
“什么情况?慢慢说,楚楚。”袁贝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翟楚,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背,轻声安慰。
“裁员怎么了?”易九儿问道。这两年,各大公司的裁员事件,她也时常略有所耳闻,其中不乏一些反应比较激烈的事例。企业批量裁员,特别是涉及一些不合理的补偿,在HR圈内被默认为是一种风险。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都怪我粗心,工作不够严谨。我们的裁员名单,提交几次,调整、审核了几次……直到放假前一天,才最终明确了公司管理层这次要裁的名单人员。”翟楚喝了口水,深深的吸了口气,轻轻的吁了出去,稍稍平复,才颤抖着慢慢继续道:
“裁员工作,原来是计划在节后正式开始走流程,这份名单,此前应该是保密的。可是……可是那个同事,不知道是哪里知道的消息……”
“是你们部门有人泄露了消息?”袁贝问。
“HR部门和涉及到确认名单的相关领导都有可能。”易九儿补充道。
“裁员是你们公司行为,又不是你个人行为。楚楚,你是履行你的工作职责,按照公司流程执行而已,你代表的是公司利益,不是你个人立场。你不要有任何心里负担啊,你没有错!”袁贝尝试说明事情本质。只是,这样的安慰在翟楚这里丝毫没有说服力,这么浅显的道理,翟楚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是这么简单的理解就好了。”翟楚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易九儿伸手去接杯子,翟楚朝着她说道,“帮我倒杯红酒吧,九儿。”
“九儿,我也要一杯。”袁贝紧跟着说。
“我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了这位同事。但现在,无疑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我在那个同事眼里,似乎成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这一切,都变成了是我翟楚处心积虑,是我翟楚刻意、有意针对他的一个行为。”翟楚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红酒。
“他认为被裁是因为你?这不是公司裁员么,要裁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袁贝陪着抿了口红酒。
“你们之间有过节吗?”易九儿问。
“其实,仔细说来,也不算什么过节。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翟楚顿了下,想想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作了叙述,“年后复工,为了避免大家在上下班途中有交叉聚集的风险,安全起见,公司为那些没有车又必须到岗的员工,提供了临时车贴。也就是要求他们上下班乘坐出租车,不要搭乘公共交通,产生的相应车费是可以凭出租车发票,找财务据实报销的。”
“这是好事啊!我们公司就没有。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失落啊!”易九儿感叹道。年后复工的一段时间里,上下班出行确实是有很多人都不方便的。
“问题就在这里了。这个同事是有车的,平常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像他这种情况,公司是没有报销的,但他竟然也拿了出租车发票去报,这也就算了。可是,他拿来的发票金额,每张都不一样,有的差别还蛮大的。很显然,这根本就不是来回上下班的距离。”翟楚低下头,轻轻晃动把玩着高脚杯。“还有,时间也不对,那段时间,大家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基本都是线上和客户约会议。也就是说,工作时间他应该是在公司的。据实报销说的是来回上下班途中的交通费用。”
“这样的啊……”袁贝完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交这通费用也没多少的啊!”
“是啊!可是,毕竟他也是市场部的负责人。财务来跟我闲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顺带提了提近几年来他的一些不明费用,数额还不少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公司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但毕竟是不好的风气,既然财务找到我明说了,我心里想着大家都共事这么多年了,私交都还不错,便建议财务私下里提醒一下他。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说开了也是很尴尬的,毕竟都是老同事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还是顾及一下他的颜面。再说了,公司平常有些费用也是要从报销款走的,多提供一些住宿、餐饮和交通发票,这也是常有的事,注意下就好了。”翟楚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再继续道,“我本来也没当回事,毕竟大家同事这么久了,工作中都有交集和互动的。能理解的理解,不能理解的就做做好自己的事,减少交集就好。”
“姐姐,你们俩人私下聊天的内容,被说给那个同事听了吧,唉唉,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啊,人家也没领情,还落了心事了。”
“是呢,呵呵……是我话多了。”翟楚苦笑。
“这么说,这个员工品行是有问题的了,这点费用也要贪图的。那……裁员怎么又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了?”袁贝好奇的问道,“怎么会入院了……是受什么刺激想不开了吗?”
“唉……”翟楚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靠在沙发上,仰头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深深自责的情绪之中。
易九儿看着翟楚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脸憔悴。忽然联想到,她很有可能是晚饭也还没吃,便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姐姐,你晚饭还没吃吧……我去给你热个粽子?”
翟楚闭着眼睛,没有回话,只轻轻的点了下头。
袁贝也默默的喝了自己杯子里的酒,起身去拿了瓶子,给自己和翟楚分别加上。
所有安慰的话,这一刻,都是多余的。
翟楚的工作职能和性质,决定了她和其他部门同事之间的微妙关系。从公司管理和决策层来看,人力资源部门是要参与到所有部门的协同协调工作中的。既要参与部门人才招聘的方案制定、人员储备、薪酬体系以及组织培训等,也要随时准备为各部门需要提供相应服务的准备,协助各部门之间联系沟通、提高有效运作与信息的及时共享。因为种种工作上的原因,翟楚与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之间的联系和接触是无法避免的,也相对较多、较为频繁。
向来如此,几乎所有公司,办公室文化的一大特色,便是搬运。往往简单的、无心的一两句话,在有心人的口中,极有可能会搬着搬着,就被搬出一篇内容丰富的小作文来。
想必,翟楚这次也是深受其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