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不过人的身体发肤,七情六欲他都有。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困了要睡。此刻他正躺在自己舒适的马车里睡得正香,对即将来到的危险浑然不知。
咚咚咚咚……炸雷似的鼓声骤然响起,震得有久一骨碌爬了起来,脑袋重重地撞在了车顶棚上。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只感觉大地震颤起来。驾车的两匹马不安地嘶鸣,前后左右乱动,好像不知道把蹄子放在哪里好,害的马车晃动的厉害。
有久慌忙把头伸出车外,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忙拉起缰绳,催马狂奔。
马车后面不到百米的地方尘土遮天蔽日,隐隐看到一群骑马的士兵没命似的在前面跑,后面一群徒步的士兵没命似的跟着马屁股跑,灰头土脸,盔歪甲斜,惶惶如丧家之犬。那大地的震颤,正是这许多人马狂奔所致。
骑兵转眼之间就到了近前,不过并没有理会有久和他的马车,而是继续向前方纵马狂奔。有两个军官模样的还回头看了马车几眼,眼神里好像闪现出“可惜了”三个字,不过还是毫无停顿,继续向前奔命。
有久见状也觉奇怪,以往要是遇见这些丘八,那非得仔细盘查,敲点钱才肯罢休。虽然有久不差钱,但是对这种事还是很厌恶的。不过此刻这些人定是遇到了要命的事,才无暇理会他。
有久也没多想,先跑起来再说。可他没想到,几个跑得快的步卒竟然赶上了马车,没命似的狂奔。
车下几个步卒看着有久,有久也看着这几个步卒。双方对视了一会,有久不禁心中暗叹:“这几个人脚力了得,徒步跟马车跑的一般快!”于是搭话道:“兄台,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其中一个八字胡小个子也不答话,靠近马车举刀就砍。
有久向后一闪,后悔自己嘴欠,“问什么话啊,跑了不就完了。”
待到那小胡子第二刀砍到一半,旁边一个人高马大、脸带刀疤的步卒一脚将小胡子踢翻在地,冷笑一声,一纵身跳上马车,一把将有久推到了车里,猛抖缰绳。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回头向着有久恶狠狠地喊道:“不想死的就给我老实呆着,不然一刀劈死你。”
有久虽然见过世面,而且还是大大的世面,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跟浑人没必要认真,万一被砍一刀伤了这珍贵的肉身可划不来。“兄台,马车给你都行,别伤我性命。”
刀疤脸见有久老实,也就没再为难他。左右各一脚,踹飞了两个企图爬上车的步卒,拿刀在两匹马的屁股上各扎了一刀。两匹马既疼又惊,疯了似的狂奔不已。虽然赶不上前面的骑兵,但还是把那些步卒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这下有久可不干了,欺负自己可以,祸害牲口他可不干,心疼坏了。于是向那刀疤脸喊道:“住手,不得伤马!”
刀疤脸见甩掉了那些步卒,才放松下来。一边驾车一边转过脸来看着有久,脸色有所缓和,“你这愚人,我是在救你性命。秦军来了!”
有久一听惊出了一身冷汗。“秦军怎能深入国境几百里进入赵国腹地呢?那些关隘都是摆设吗?”
刀疤脸摇摇头,“这我哪知道,我们这等步卒只听命令,其他啥都不知。本来要增援阏与,不过刚走到武安,就被秦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死的死,逃的逃。”
有久这才明白那些人马为什么没命似的狂奔了,跑慢了可就真没命了。要知道秦军记军功可是按照砍掉的首级数量算的,那些平时老实巴交种地的秦军士兵,在战场上一看到敌人的脑袋,就跟看到钱一样。割敌人的脑袋就跟割草一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上战场就是捡钱,这样的秦军能不玩命吗?
所以赵军打不过秦军不丢人。不过有久还是很鄙夷这个刀疤脸的,抢自己的车比土匪还土匪,还不讲同袍之义,把要上车的其他步卒踹下车。于是跟刀疤脸说道:“既然逃命,为何将那些步卒踹下车?你这样做有违人和。”
刀疤脸听了有久的指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仰天大笑,“就你这两匹马,拉着一车人,我就算把马屁股砍掉了也跑不了多快,可能还没有那些步卒快。如这样妇人之仁,现在你我的首级恐怕已经被秦军砍去记功了。”说完又轻蔑地看了有久一眼,嘲笑道:“在这乱世,你这小白脸是怎么活这么多年的,还能置办上马车这样值钱的家当!你不会是哪家的公子吧?”
听了这话,有久也没生气,毕竟这种人他见的多了,没必要跟这样的小角色计较。小声嘟囔道:“我不是公子,有些公还是我的子呢。”
刀疤脸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看你年纪轻轻的,你还有儿子?”
“岂止是有儿子!算了,跟这浑人说那么多干什么。”于是有久也不答话,回到车后面坐好。只是盯着刀疤脸,怕这浑人冷不防给自己一刀。
不过刀疤脸还算讲究,两个人虽再无交流,倒也相安无事。驾车跑了一个时辰左右,停了下来,刀疤脸下车撒尿。
抖擞几下之后,提好裤子,刀疤脸肚子叽里咕噜叫了起来。看看有久问道:“公子有没有吃的,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有久也没废话,从包袱里拿出了两个面饼,扔一个给刀疤脸,两人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刀疤脸几口吃了饼,脸上略带歉意说道:“吃你东西我得报答你,抢你车也是逼不得已,逃命要紧,勿怪。”说罢脱下了身上铠甲,扔给了有久。
说是铠甲,可这步卒的铠甲简直没法看。破旧不说,材料都是东拼西凑的,什么麻布、铜片、牛皮,用牛筋穿在一起,黑不黑灰不灰的,满是污泥,一米开外有久就闻到了臭味。他的鼻子可不是普通的鼻子,被铠甲这么一熏,立马皱起了眉头。
刀疤脸似乎看出了有久的嫌弃,笑道:“你穿上这个,万一遇上秦军至少能挡挡流矢。”
“那你怎么办,给我了你穿什么?”有久开始有点感激刀疤脸了,这家伙还挺仗义。
“我,贱命一条,不过我还不打算死在秦军手里。方今天下大乱,小卒子、老百姓,性命如蝼蚁,或是战死,或是饿死,那些君侯是不会在意的。为他们争夺天下而死,不值得。公子保重,就此别过。”
“兄台稍等。”说罢有久将装着吃食的包袱打开,拿出了两个饼自己留下,又从身上摸出了一些银钱塞进包袱,将包袱系紧,扔给了刀疤脸,“兄台,这些吃的和银钱你带着路上用。”
刀疤脸一愣,随即一抱拳,“公子高义,日后定当回报。告辞。”
二人都没想到,这日后,竟然是几百年后。
有久呆呆地坐在马车上,看着刀疤脸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喊道:“兄台日后如何打算?”
“进山,寻一偏僻处躲避兵祸。”
“唉,世道不好,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有久哀叹道。还没等他哀叹够呢,后方又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隐隐看见旌旗招展,一个个硕大的“秦”字。
“唉,该死的杀神,就不能让我消停几年吗!没办法,逃命要紧,去邯郸吧,那里是赵国都城,总能安全些吧。”有久哪知道,都城,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