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战天斗地(01)

脏褂男子拎包匆退,惊嗟道:“现实很神奇,你猜不到。”

谢顶老儿急拾皮肤黝黑发亮的家伙手上坠落之物,仓促操控翼影临梢,忙碌道:“我以为时代变了,没那么容易死掉。”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瞠看伞尖突出心口,踣躯欲倒,闷哼道:“不出意外才让人意外。”

小光头伸手欲按,脏褂男子把她拉开,不安道:“人死怎能复生?即使是黑人也不容例外……”

猎衫壮汉怔抚脑后,一时愣未反应过来。涧边那个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惑瞧道:“先前分明摔瘫,怎竟突然好转?你瞧他头颈的伤口似消……”

脏褂男子亦自诧异:“她的手真有这么好?不料触摸之后,竟能使人痊愈……”

谢顶老儿伸着血犹未止的那只伤手,催促道:“既然好使,就快摸摸我!趁早搞定,不然仅剩一只手难以操作飞行器,如何驭用‘暴雷杀机’御敌?”

“不如摸我,”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咯着血告知,“他操弄那玩艺没我熟练……”

小光头伸手要摸,谢顶老儿抢先搡开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挤过来说:“那是我设计的空中杀器,当然比他会玩。不过你要先搞定我手上的伤势。就算上趟厕所,都不能仅用一只手,何况操控如此尖端玩艺?”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拽扯谢顶老儿,央求道:“摸我……”谢顶老儿踢踹道:“我不摸你。”

“我就快死了,”皮肤黝黑发亮之人从嘴边揩血呈示,颤着手说,“先摸我……”

谢顶老儿拿遥控玩艺匆忙打开其手,恼道:“人孰无死?识趣就死一边去!别理他,先搞定我……”

涧边那个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愣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同样莫明所以,”脏褂男子拉着小光头之手瞅来看去,纳闷道。“她何时新增如此神奇的治愈技能?以前好像没有……”

“这又何足为奇?”谢顶老儿凑觑道,“人的许多潜藏能力本身就具备,需要自己慢慢发掘。有些能力却是后来才逐渐形成,或者衍生,甚至触发突变。比如我这双粗手从前只干脏活,哪里晓得居然会设计‘暴雷杀机’这种犀利东西?至于阿修罗的小嫩手,我觉得其神奇的‘摸愈’能力似从最底层细微结构发挥作用,非仅迅速修复东西,还能促使任何元素由内往外重新组合,抑或完全解构……”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挪躯靠近,哀望道:“摸我……”

小光头刚要伸手,树丛里忽然走出一个面色如蜡的黑衣家伙,探臂悄欲取伞。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慌避不迭道:“别拔……”脏褂男子拉开小光头,随即称然:“一抽出去,他就会死得快。”

谢顶老儿拿着遥控玩艺拍打道:“不拔伞,他也会死。”

涧边那个拄枪叼烟的伐木汉子怔望道:“林雾里散布的那些黑衣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他们专捉不正常的人,”小光头搂着布娃娃告诉,“强迫入院灌药医治。”

谢顶老儿惑觑道:“可你年齿幼小,如何也在里面?”

脏褂男子抬包遮嘴悄谓:“据知她以前似有严重的‘自闭’,顶多只跟九楼那些家伙偶尔厮混,尤其是偷溜上去找头罩粗陋便桶那厮隔门下棋,大概对弈多了,整个人亦渐开窍……”

“我没找他玩耍,”小光头黑着眼圈咕哝道,“起初是他自己来寻我交谈。”

脏褂男子难以置信的质疑道:“他整天被锁在九楼房间里关住不让出外,怎么找你交流?”

“他无所不在,”小光头低言告知,“还对我说话,声称因我而来。”

“真有这么厉害?”脏褂男子错愕道,“知不知他究竟‘潤’去哪里?我只记得大伙儿传闻其突然消失……”

小光头懵摇脑袋,随即犹豫地透露说:“玩过‘对视’之后,他就不见了。”

脏褂男子怔然道:“最终他从你眼前消失?”

我想起昔曾听闻,忍不住从旁悄问:“那厮会不会是所谓‘上帝’?”

“如果是就糟了。”脏褂男子懊恼道:“阿修罗玩起来拿捏不住轻重。”

“弑神者。”谢顶老儿难抑惊懑道,“上帝是不是被你瞪没了?难怪世界如此乱糟糟……”

“有他就不乱?”脏褂男子郁闷道,“我看九楼那些家伙没一个正常的。并无最糟,只有更糟。每次玩牌,都让我拿一手烂牌……”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躲到其畔,嘴角淌血地探问:“大夫贵姓?穿扮似医生,不知如何称呼……”

脏褂男子拎包转觑,随口回答:“盖里奇。”

“他不叫这个姓名,”棒小伙从树后伸脸告知,“亦非医生。”

“然而‘久病成医’,”脏褂男子啧然道,“经验丰富这方面不是盖的。你别小瞧此身扮相,如今我看谁都不正常……”

眼见又被林间窜出的黑衣人揪住,棒小伙忙道:“其实我很正常,如厕只到茅房……”

不远处一簇茂密的草叶簌簌摇响,烂袍老者歪戴破帽,惕然探脸乱望,拿钩低唤:“老陈?”

几个伐木工惊跳:“老妖!”匆即抬枪纷射,我和小光头抬手捂耳,眼前硝烟弥漫。

烂袍老者没等挨枪,先已缩回草丛,扑飕起落,往树木幽深之处急溜。霎随链声曳扫,锚钩荡摧枝叶乱撒过来,有个伐木工在前边躲闪不及,一只眼被散折的树枝扎中,痛呼掼跌,撞到那几个揪按棒小伙的黑衣人跟前,枪口斜转,不意射掉其畔一名黑衣人的宽沿乌帽。

脏褂男子刚要拾取,失帽的黑衣人快步来抢,顺手探攫,欲揪其衫。小光头匆即投眸转觑,却见失帽的黑衣人面有黑镜遮目未落,微怔之间,未觉另一个黑衣人悄临其后,倏然伸手抓颈。

我急要忍痛抬臂发殛,忽听一枪砰射,不知发自何处,小光头后边那黑衣人应声歪掼开去,脸凹帽坠,黑镜飞脱。

小光头乘机投眸来瞅,那凹脸的黑衣人抬伞遮蔽稍迟,脑袋瞬即爆迸。

又一声枪响,失帽的黑衣人刚转脖便被射陷头额,黑镜从脸上掉落,随后被小光头一瞪,脑袋爆开。

树后传来拍掌的脆响,有人称赞:“好厉害的小眼神儿!”

语毕跃身搠剑,不待那无头家伙猝有反应,迳直扎入断颈之内。一插往下,深至刃尽,倏然抽离,寒光辉映“恶靈退散”的古意铭纹。

另一具无头之躯亦避未及,中剑痉挛而倒,树影里移步晃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左边胳臂包扎绷带挂肘于胸前,另手飒然收剑,斜伸往旁,刃尖淌落白汁,坠地变呈蓝血。

脏褂男子拾帽转望,怔问:“你有只胳膊受伤挂在胸前,怎样拍掌?”

面色苍白的家伙插剑于地,刚说:“这样拍手……”忽遭几个黑衣人围过来揪按在中间,棒小伙乘机脱身跑开。脏褂男子忙唤:“先把小光头抱走,免被纠缠不休……”

棒小伙返身欲抱,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抢在前边,扑过来拦挡,咯血道:“快摸我!谁的命不是命?”

“你从哪儿跑来的?”棒小伙急拉小光头不成,反被纠缠烦恼道,“伤成这样,怎么还死不掉……”

“他跟我穿越迷雾至此,”谢顶老儿拿着遥控玩艺忙乱道,“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树后转出一个黑衣人,棒小伙猝遭揪住,仓促挣扎道:“别缠住我。还不快去捉那个死不掉的家伙入院医治,他这样子才不正常!”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歪靠树边郁闷道:“或因我天生偏心,才没被扎中心窝。谁行行好?赶紧拉我去医院……”

“医院救不活你,”谢顶老儿捧着遥控玩艺伸过来说,“不如先帮我完成操作,迷失的灵魂就会获得救赎……”

“恐怕没救了。”皮肤黝黑发亮之人瘫坐哀叹,“我自知伤势很重,何况刚才听谁说上帝已死……”

“尼采说的,”脏褂男子拾起黑镜收揣衣兜,转面悄谓。“当时我听他最先叫嚷,传出噩耗……”

谢顶老儿伸着遥控玩艺,愣问:“哪个?”

“还能有谁?”脏褂男子拎包唏嘘,“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尼采在普法战争爆发期间,自愿从军,因伤退役。创作《不合时宜的思想》等著作之后,患上精神分裂症,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被送到瑞士高山疗养地,一度恍惚走失……”

谢顶老儿忙于摆弄手上的东西,不耐烦道:“我问哪个按钮用以改换操控精准投雷,而不是撒雷广布四处……”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奄然告知:“底下这个,但是我按不动。”

“我也按不动。”谢顶老儿使劲折腾,一迳懊恼不已。“什么破烂玩意?”

面色苍白的家伙抽剑未及,猝遭几个黑衣人夹在中间,眼看挣身难脱,悄摸一物在握,仓促拧盖说道:“刚才似是霍楚开枪,快带阿修罗跑去她伏身遥狙之处……”

脏褂男子戴上黑帽转望,刚问:“哪个方向?”谢顶老儿忿然甩手抛投遥控玩艺,不意掷在面色苍白的家伙额头,啪的掉落,其中一个黑衣人发足跺踩,林梢掠翼倏忽俯冲直撞而下。谢顶老儿惊觑道:“自毁模式?”

陡见空中坠物疾砸,众皆四散慌躲,面色苍白的家伙匆投手中悄攥之物,嘭然震荡,我拉小光头跑向树丛急避,身后炽光霎闪,脏褂男子拽扯棒小伙扑蹿过来,骤闻爆响,一时尘土激扬。

我和小光头滑摔谷涧低处,周围林木深邃,郁郁葱葱,迷雾缭绕之间,山岩下隐约现出杂草半掩的石窟。

“好大个坑!”脏褂男子滚落在后边,从山涧中爬起来湿漉漉地探头探脑,拎包讶瞧道,“瞅似黑漆抹乌,其却通往哪处?”

棒小伙游过来告诉:“不知啥年代废弃的矿洞,位置隐蔽,大概很少有人曾到过这里。黑潭积水幽深,通入坑道里头……”

“瞧我拾得什么?”脏褂男子到潭边捡起一块锈迹斑斑之物,抬在眼前端详道,“按说这地方不应该出现‘欧洲煤钢共同体’的标记。”

棒小伙凑眼来瞅,挨近辨视道:“据闻从前有不知哪里迷途飞来的运输机掉过,坠往雾林,碎撒四处。”

小光头忙道:“不是我搞掉的。”

“年代久远,”脏褂男子称然,“那时候你还未出生。”

四周坡麓倏有动静纷近,棒小伙不安道:“那班家伙似又追来了,快随我躲进里面……”

“洞内很暗。”脏褂男子从提包摸东西出来按亮,照烁着摸索而行,棒小伙在前边不时提醒,“靠壁走边沿,别踩进污水坑道。”

“里面有腐臭味儿,”小光头掩鼻跟随,抱着布娃娃走在中间咕哝。“而且潮湿。不知什么东西发霉?”

“别蹦来跳去,”脏褂男子晃动手拿的照明器具,靠边转觑道。“当心掉进臭水洼里,底下似有些泥坑很深……”

棒小伙籍借光亮,忽有所见,解下肩挎的猎枪伸去拨弄污水洼畔之物,撩近俯瞧道:“似是半块破碎的生锈箱板,隐约可辨上边也有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标记。显然是跟着机舱残骸被山水冲积下坡的陈年旧物……”

脏褂男子拿发光器具往前照了照,皱眉辨视道:“可这块残破东西上面却似多出个打叉的骷髅头图案。提示某种危险……”

棒小伙返身提议:“既然危险,咱们还是别往前走。那边另有岔道,不知通往哪里?”

“还是走这边干净些,”我跟随小光头蹦跃过来,脏褂男子抬起手上发光东西一路照觑道,“没那么潮湿。”

“越走越高的地势,”棒小伙拿喇叭在前边叫嚷道,“好像费劲爬坡。”

“这里没水洼,”我揉着鼻梁说道,“但是呼吸不那么通畅。”

小光头仰瞧四周,抚摸岩洞石壁说道:“海拔高。”

“能高到多少?”棒小伙走在前面纳闷道,“位于中北部的黑山第一高峰,似也没这般让人渐感鼻痛气滞……”

“咱们不至于走了那么远吧?”脏褂男子懵瞅周边土石嶙峋,难免诧异道,“可别错过我祖父隐居的那片山头,听说上边还剩有石屋,可供拎包入住……”

“刚才拐来绕去,”我在后边靠着石壁回首怔瞧来处,只觉昏晦幽邃,尘雾迷濛,不由惑然道,“不知兜了多远?却似也没走很长时间……”

棒小伙在前方没吭声,脏褂男子忙唤几声,未闻回答。我跟过来询问:“他转去哪里了?”

“那边似有出口。”棒小伙不知在何处叫唤,岩洞里充满了喇叭的嘈杂回响,惊飞栖居在内的许多蝙蝠,纷纷翕翼朝某个方向涌去。我见小光头慌奔而返,便抱她走避,不意脚底踩滑,一下子往低处溜摔,旋即眼前一亮,差点儿堕出窟外高崖。脏褂男子蹦过来仓促拉扯道,“险过剃头!好在有我……”

棒小伙不知先从哪个窟窿钻出,从高处攀援而至,在崖边俯瞰道:“靠!这里绝对不是黑山的景观……”

眼前崇山峻岭层迭,巍峨挺拔,峰峦宏阔,亘然高耸如障,不远处有片坡麓草木间隙冒出烟焰。

我耳后有个低幼声音嚷道:“东西掉了!又掉东西了……”

“什么东西掉了?”我转望无觅,难免纳闷。棒小伙爬高眺看,指着冒烟的方向告知,“先前似有直升机突然冒出来撞到雾麓那边……”

脏褂男子没等多瞧,便惊啧道:“谁又打飞机?”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愣望道:“它先撞到山,不是我弄的。”

脏褂男子伸手拍头道:“随时又有飞机掉在眼前,我难以相信跟你无关……”小光头踢打道:“你若不信就问阿长……”脏褂男子提包招架道:“阿长亦是帮着打飞机的小同谋,我很难相信你们……”

棒小伙在高处惑问:“阿长是谁?怎么我没看见……”脏褂男子拿包乱拍道:“据知她有个机智小伙伴,从来神出鬼没……”

小光头卯足了劲儿踢包脱手,飞落棒小伙那边。我揉额转望道:“总算又想起来了,你的‘发小’亦曾在哨塔上露面,和你一起簇拥于那个头罩痰盂家伙旁边,却似一左一右地操纵他……”

“什么叫‘操纵’?”脏褂男子拾包愕顾道,“我从不爱操弄别人。咦,这哥们儿怎竟不回家照料智力低于二位数的老婆?如何又一路跟过来……”

“若没我带路,”棒小伙抬着喇叭大声回应,“你早就困死在洞里发霉了。”

“这是哪儿?”脏褂男子怔望道,“看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瞅似鸟不生蛋的样子,一片荒瘠……”

小光头抬手往对面的山坡指着说:“那边树丛里有两个扮作放羊的脸色难看家伙收拾东西匆匆走掉。”

脏褂男子从包里掏出不知哪儿捡到的双筒小镜,抬在眼前观察道:“那就是牧羊人。隔着老远,怎知脸色好不好看?”

“羊呢?”小光头质疑,“可是他们没羊。”

“我也没看到周围有羊。”脏褂男子惑觑道,“他们急着去哪儿?是不是发现咱在此处山头,要寻来灭口?”

“究竟因为什么,”棒小伙忙取猎枪在手,蹲身惕顾道,“意欲灭口?”

小光头吮指猜测:“因为我们刚才看见了……”

棒小伙从岩石后边伸脖乱瞧道:“我没瞅见什么……”

“我看到了!”脏褂男子匆忙按低棒小伙的脑袋,自亦缩避不迭,悄言道。“空中巡飞渐近的一个东西,形态似是土耳其的‘游牧者’无人机,正往这边转悠过来。不知在搜寻什么?”

小光头犹自愣望道:“那两个假装牧羊的家伙往后山溜走更快了。”

“他们不像土耳其人。”脏褂男子拿着双筒小镜遥看,口中说道。“逃得匆忙,似乎也怕被无人机发现行踪。甭管是谁,都别小瞧土耳其的各类智慧搜索猎杀器。毕竟在北非战场,已然留有史上首次智能机器自主追击人类军队的实战记录。我可不想体验那群利比亚溃兵的感受……”

小光头刚要摘下护目镜,脏褂男子匆即按住其手,但听棒小伙从高处张望道:“那东西似又飞走了。”

“幸好没给阿修罗搞掉‘游牧者’。”脏褂男子咋舌称幸,转去崖边远眺道,“不然恐怕会吸引来更厉害的‘空中游骑’追杀一路……”

小光头在我旁边张嘴打哈欠,脏褂男子忙道:“别让阿修罗睡着……”小光头挪身匆避提包投掷,我留意到其似没几颗牙,便问:“她有多大?”

“不晓得。”脏褂男子捡包拍土,恼觑道,“据称有人穿越过来,把她带丢,结果给谁抱到我们那里厮混着慢慢长成这样,瞅似也没多大。”

“原来她真的在这儿。”有个缠裹布巾的大妈匆奔而至,惊喜叫唤。“果然没错!”

脏褂男子怔瞅道:“你找谁来着?”

缠裹布巾的大妈搂抱小光头,来回端详,犹似看不够,抬手抹泪,喜极而泣道:“令人心碎,难以言表。”

奇怪的是,我亦有同感。

山石后走出一个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拍了拍棒小伙胳膊,顺势按低其持枪的手臂。棒小伙愣问:“什么人啊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土坡上滑落一个扛枪的短发少年,动作利索地掩近瞪视道:“像不像牧羊人?”

“羊呢?”小光头转望道,“在哪里?”

裹巾的大妈掏出一个布绒羊羔,往眼前晃了晃,然后递给小光头,见其显似喜欢,大妈揩眼笑谓:“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可我们还不知诸位是谁,”脏褂男子把小光头拉到身旁,抬眼惑询。“有何来意?”

“别问太多,”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伸手拿他的双筒小镜眺望远处,神情凝重的说道,“总而言之,从这一刻开始,要跟‘摩萨德’比赛谁更快。记住就像赛跑,必须赶时间。”

棒小伙懵然道:“什么比赛?”

“世间赛事之甚,莫过于生死角逐。”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转瞧小光头,难掩忧虑道。“从你踏上这片土地,‘摩萨德’或许已然获知。他们的耳目无孔不入……”

“还好已在下边草丛里预备有车,”裹巾的大妈领着路说,“咱先去骑乘,不必徒步翻山越野。”

我和小光头懵随其后,沿着斜坡蜿蜒往下,脏褂男子拎包边行边问:“去哪儿?”

“设拉子。”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若有所思的说道,“兜个圈儿,然后出奇不意,看似绕道中亚,半途拐而欲去外高加索,其实前往白沙瓦……”

脏褂男子一听,忙要拉住小光头,惕然道:“闹半天也不清楚你们是啥路数,那就到此为止。”

扛枪的短发少年走过来告诉:“校长德黑兰奇博士让我们赶来接应……”

脏褂男子刚问:“什么奇博士?”我无意中瞥见远处忽有微芒闪烁一下,小光头后移半步,拿在手上只顾把玩的布绒羊羔猝然迸开,扛枪的短发少年顷即掼翻坡底。

“远狙倏至,”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急拉小光头避往山岩一隅,沉声提醒道。“小心!左近山岭悄已设伏……”

脏褂男子拽我蹲下,转望道:“杀手一路跟着你们来的吧?先前却似没有……”

棒小伙从高处一块岩石后边遥使手势招呼道:“外面处境凶险,赶紧返回刚才的山洞躲避!”

模样摧颓的灰须汉子讶觑道:“我怎未晓得这儿有洞口,却不知通往哪里?”小光头遥见远峦又有微烁,出言提醒未及,灰须汉子倏然颈折而倒。

缠裹布巾的大妈匆忙拿出火箭筒急欲还击,脏褂男子拾起双管小镜揣回,拎包提议:“距离太远,打不到那边。不如先闪为妙?”

小光头摘下护目镜,转朝远处眨了眨眼,不意数枪疾射骤至,却似发自不同方向。其畔有株树应声摧折,我见她一时发愣,便揽抱入怀,奔离激尘溅土之处。

“快溜!”脏褂男子爬蹿飞快,一迳迭声催促。“除了远处那些伏狙,刚发现下面竟似又有一挺遥控机枪向这边开火。”

缠裹布巾的大妈扑到岩后急避,见势猛烈,不禁动容道:“最近不少刺杀,‘摩萨德’几乎全部通过遥控机枪完成。”

“老陈?”枪击稍歇的间隙,山洞里有人发出恼问,“谁在外面放炮,扰乱居民的睡眠……”

脏褂男子闻语惑然寻觑往内,摸黑转觅道:“咦?熟悉的声音来于何处……”

我拉小光头跟随钻入,懵问:“此处石洞瞅似不一样,怎知通向哪里?”缠裹布巾的大妈从岩间爬进来说道:“阿富汗那些大山里的坑洞比这儿既多又深,兴都库什山脉在阿富汗境内的地段有几个海拔更高的山峰。”

脏褂男子在前边乱瞅道:“这是什么山脉来着?”

“兴都库什,”有个小珠子冒出来细声细气的告知,“系中亚大分水岭之一,亚洲中部的高大山脉。其乃从东向西横贯亚洲大陆的浩茫高山带的组成部分,亘越巴基斯坦进入阿富汗境内。亚洲中部的褶皱山系,绝大部分位于阿富汗,而在阿富汗西部逐渐化为低矮的山岭。西部地区的山脉呈扇形缓缓向阿富汗靠近伊朗边界,公元前三世纪为中亚的希腊化王国。而在公元前二千年至公元前一千五百年间,来自中亚的入侵者雅利安人正是通过该山脉之重要山口进入南亚次大陆西北部。历史上,这些山口为诸如波斯帝国的居鲁士、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蒙古人成吉思汗和帖木儿这样的征服者及后两者的后蒙兀儿开国皇帝巴伯尔提供了前往印度次大陆地区的通道。”

小光头搂抱的布娃娃转面说道:“你讲的不一定对。我觉得这一带似是亚塞拜然南部与伊朗接壤的塔雷什山坡附近,此山峦位于伊朗西北部厄尔布尔士山脉的西北段。一万多年前,里海曾与黑海、地中海相连,海水彼此沟通。后经地壳运动,地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厄尔布尔士山脉和大高加索山脉的崛起,将里海与海洋分离开,从而形成内陆湖。考古研究和探险家们曾在厄尔布尔士山上发现了一些显然属于巨型船体的遗骸……”

脏褂男子捧头蹲于坑洞内,难抑困惑道:“我们怎会在这里?”

“先别忙问长问短,”棒小伙从另一边滑下来悄催,“还不赶快溜?我从高处瞧见几个披罩黑布、样子像放羊、但又没羊的鬼鬼祟祟家伙往山坡下一路收拾东西同时搜索而近,并朝这边投放小型无人机……”

“再钻深些,”小珠子晃到前边叮嘱,“听声音似有‘洞窟探测者’无人机寻过来了。”

“先前我也瞅见一两个可疑身影往山脚下游荡,”缠裹布巾的大妈边走边揩泪转顾道,“却不像当地的牧羊人。这些山地不少山口,都是重要的交通隘道。居民主要分布在少数河谷内放牧羊群……”

我拉着小光头,低喟道:“很抱歉把你们一家牵连进来……”

缠裹布巾的大妈抹脸垂嗟:“我家早就破碎了,丈夫从小参加‘北方联盟’作战,当年挨炸尸骨无存……”

脏褂男子走在前边,感慨道:“据闻阿富汗那班学生军很能打,‘北方联盟’决非敌手。刚才那少年是谁?”

缠裹布巾的大妈拭眼抽泣道:“我老公的表弟。”

棒小伙陪着唏嘘道:“那位一同前来的汉子呢?”

缠裹布巾的大妈哽咽道:“我老公的堂哥。”

脏褂男子掏一张皱纸递给她擦泪,棒小伙从旁凑觑道:“你老公呢?”

“先前告诉过其早年已故。”大妈瞟过来,含嗔幽叹。“我守寡已久,有意重新择偶。”

脏褂男子和棒小伙无语后退,不意踩到其畔的脚上。

小光头叫了声苦,忿然踢打。

我不禁心疼道:“你们踩痛她了。”棒小伙匆避不迭的说道:“我们挨踹更痛……”忽觉脚下有异,转面忙问:“又踩到谁?”谢顶老儿皱起脸,抬手卯头道:“先前你们急于带阿修罗跑去哪里?害我跟着钻进来寻找半天……”

脏褂男子拎包怔瞧道:“刚才好像莫名其妙地去了趟伊朗边境,撞见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没什么事情绝对想不到。”谢顶老儿皱着脸低哼道,“当时我在那边清场,越境赶去阻止‘局外人’袭击阿修罗。不然凭你们指望能够如此容易逃脱?若没我这样的老手收拾残局,许多事情都要落得一地鸡毛……”

棒小伙愕问:“什么‘局外人’来着?”

“窥不透‘时间迷局’之奥妙所在,”谢顶老儿抬起破布缠裹之手,瞅向小光头,郁闷道。“大多数人皆在局外。我虽入局,仍摸不着头……”

我拉开小光头,不给他伸手抚摸脑袋。

脏褂男子愣望四周,诧异道:“没想到从坑里穿出去竟然别有洞天。”

谢顶老儿皱着脸称然:“此前我亦未料及‘时空罅隙’不仅出现于地表之上。事态的复杂艰险决计远远超出预估……”

缠裹布巾的大妈抱起小光头,自顾往洞内匆行,犹仍不安道:“趁早离开这里,恐怕‘摩萨德’之流心有不甘者仍要追来……”

脏褂男子拎包跑随询问:“他们为何纠缠阿修罗?”

缠裹布巾的大妈搂着小光头,怜惜道:“那些自以为信仰虔诚之人认定阿修罗是其心目中的‘小恶魔’,指斥为出自魔界的所谓‘弑神者’。其实不然……”

“我不介意与魔鬼打交道,”谢顶老儿纳闷道,“为了最终取胜,丘吉尔当年亦作此样抉择。然而你是谁?为何急于把阿修罗这小鬼从我跟前抱走……”

缠裹布巾的大妈自拍胸脯告知:“乳娘。”谢顶老儿和脏褂男子以及棒小伙不禁一齐讶然怔望。

“她也吃奶?”谢顶老儿随即挠嘴,皱起脸称奇。“不料你一把年纪,竟亦能有提供……”

缠裹布巾的大妈满怀怜爱地唏嘘回顾:“阿修罗最初被遗弃在山沟里,是我抱去哺喂羊奶,后来才发现这孩子不寻常……”我听得抹泪不已,大妈转面告诉:“直到有一天遭人抢走。我寻找了很久,亦无着落。德黑兰奇博士的那班学生一直帮忙打探消息,我有亲戚在他们那里搞项目,不知从什么渠道终于获知……”

“凭你们哪能当得阿修罗的保姆?”谢顶老儿皱着脸摇头说道,“我穿越迷雾过来的时候,德黑兰奇博士已被杀。距离我目睹的崩世光景并没剩下多少日子可数……”

“你目睹了什么‘崩世光景’?”脏褂男子闻言焦虑道,“是不是全球气候系统崩溃之后出现了连串噩梦般的异像?首先诸如越来越频繁的沙漠洪涝、内陆刮台风、极地冰川变绿野、海槽动荡渐趋剧烈……”

“甚至比那更严重得很……”谢顶老儿脸色难看,欲言又止。“总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因为我料你听不了几句便要精神崩溃在先……”

“我就知道。”脏褂男子颓然发出无力的哀叹,“环境和气候崩溃就像人患绝症,起初微难觉察,以为还好没事,一旦出现了明显的症状,等于病情已至晚期,无可挽救。”

“人类文明早就到了即将终局的末期。”谢顶老儿低嗟道,“无数突不破的困境、穿不过的瓶颈,里里外外历来所有的麻烦交织沉淀,积聚到一并发作的时刻,世人若不尽早提前完成自身升级,唯有坐等灭亡。然而天助自助之人,阿修罗这种意外成功化合完美无缺的小孩儿便如天赐的一线生机,无疑是最后的希望,我不在乎她被视为神或魔,还是别的……”

“完美无缺?”脏褂男子抬起手里的照明之物往旁边的小影儿按亮耀烁,转觑道。“你看她缺牙,口里连牙齿都没几颗……”

我忽感心头异样,匆欲提醒:“小光头没在你旁边……”脏褂男子拿东西一照之下,其畔那影子从阴暗角落翻眼浊白,绽开森然尖牙突兀的大口,咆哮猛噬。

脏褂男子惊避未及,惶呼要糟,但见异影倏然迸散,从跟前溅洒脓汁粘到岩壁上,淋漓垂淌,散发难闻的恶臭气味。

小光头随即颤手戴上护目镜,缠裹布巾的大妈赶忙抱着她快步走开,低着头一迳念叨:“祛魅了。不意在此再度目击阿修罗祛魅……”

谢顶老儿拔枪乱指,惑问:“刚才那个倏忽如魅的小影儿乍现即消,一闪之下,脸廓瞅似莫名眼熟,急想不起是谁来着,却搞什么鬼?”

脏褂男子惊犹未定地转望道:“那东西像是你以前的某个爪牙,掉坑发生变异,不知是否已被阿修罗彻底搞定?我不想再遭猝吓太多……”棒小伙悸着嘴从旁点头称是:“突然冒出来吓一跳的所谓‘惊憟’确实让人感觉很矬……”

谢顶老儿兀自疑云丛生,难抑忐忑道:“我有很多手下,究竟哪一个变成人不人鬼不鬼?”

蓦有一只皮肤黝黑之手从肩后颤巍巍地伸近,低语含糊的拉扯道:“摸摸……”

脏褂男子不由惊跳道:“又来一个……”谢顶老儿慌忙挪身抬枪欲射,猎衫壮汉默不作声的伸手拦阻,随即搀扶着肤色黝黑之人移躯退后,棒小伙瞠望道:“他还没死?”

“怎竟这样能熬?”脏褂男子惴拿手上发光之物照觑道,“我们已从伊朗和中亚交界那边逛过一趟回来,你这伙计居然仍死撑着没咽气……”

谢顶老儿皱起脸转瞧,自亦郁闷道:“想来或因其本身命硬,没办法死得太快……”

“快摸我,”皮肤黝黑发亮之人状若渐将奄然垂死,犹在喃喃翕唇,话音微弱地央求道,“一摸就好……”

小光头伸手欲摸,忽听坑洞深处传来厉声嚎叫,纷骤倏如众多呼嗥喧嚣集成。缠裹布巾的大妈匆抱小光头跑开,棒小伙骇问:“那是什么叫声?”谢顶老儿面色大变,悚觑道:“这里也有?”

棒小伙颤抬猎枪乱瞄前边那片黑暗坑道,脏褂男子抬起发光小筒从旁照烁,我没看到何物逼近,只觉异雾迷离。棒小伙惑瞧道:“有什么?”

谢顶老儿率先转头,撒开脚跑,摸黑惶奔道:“别问,赶紧逃……”

脏褂男子拿东西照来晃去,跟在后面惑询:“这是什么矿洞来着?”

“起初我以为是发掘铝土矿石,”棒小伙边奔边说,“但又不是很像。黑山褐煤以及铝等资源储藏丰富……”

“会不会是稀土?”脏褂男子绕过一个坑,伸抬发光器物照耀拐弯处,留心探觑道,“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据闻这东西很抢手……”

我闻言不解:“什么土?”

脏褂男子一路察看道:“稀土是镧、铈、镨、钕、钷、钐、铕、钆、铽、镝、钬、铒、铥、镱、镥、钪、钇等十七种元素的总称。前七种原子量小,密度低,被称为‘轻稀土’。后十种原子量大,被称为‘重稀土’。一九四九年,地质学家到加州的帕斯山进行铀矿勘探,不过铀矿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了稀土,这就是芒廷帕斯矿。然而稀土销路很窄,虽说用途重要,市场却难拓宽。伴有一个问题:废液多,污染大。”

谢顶老儿在前边不无纳闷地转望道:“你从哪儿读书出来的,怎竟知晓不少事情……”

棒小伙抬起喇叭告知:“他自幼常年住院。治疗精神世界由于想太多而萎靡,就像四百亿年后整个宇宙撑不住完全崩塌那样无限度地浓缩,最终往内缩小为一个无比细微的奇点……”谢顶老儿愕觑道:“我看你们都不需要去念哈佛……”

“我听说那里其实废物多,”烂袍老者歪戴破帽,从坑里爬上来,惕然探脸乱望,拿钩低唤,“老陈?”

“哪个地方废物不多?”谢顶老儿随手指了指猎衫壮汉撑枪搀扶着的皮肤黝黑发亮之人,皱着脸说,“他亦不例外。因其入学门槛低,并且赶逢正确时机,得益于察颜观色,幸获加以照顾……”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奄然道:“摸我……”

谢顶老儿和烂袍老者异口同声地烦躁喝斥:“闭嘴!”

脏褂男子拿发光器具照烁,讶瞧道:“咦,你怎么从这里一下子冒出来?先前我好像在伊朗边境那个坑内听到你的声音……”

烂袍老者从坑边伸头惑瞅道:“这儿是哪里?”

棒小伙与脏褂男子似亦一头雾水,转面相顾,猜测道:“黑山?”

“恐怕又似是而非,”烂袍老者低声告诉,“底下的坑道四通八达,一不留心就迷路。更糟的是,里头不只有我们……”

棒小伙往四处张望道:“那些坑道黑咕隆咚的,还能有谁会愿意待在里面?”

“未必是人。”烂袍老者以破帽遮嘴,小声透露。“刚才我看见老陈翻着白眼跑来跑去,样子跟鬼似的……”

皮肤黝黑发亮之人颓首往旁歪靠,身上有东西掉落,谢顶老儿捡起来瞧,随即一怔,皱脸惊啧道:“废土矿里有辐射。”

脏褂男子不安地转询:“什么辐射?”

“核辐射。”谢顶老儿匆伸手上嗒嗒微响的仪器探测四周,面色惊疑道,“往前更似高于一般水平。赶快离开这儿为妙……”

“恐怕不妙,”脏褂男子刚从提包里掏东西分给我和棒小伙遮罩口鼻,只见缠裹布巾的大妈抱着小光头慌退过来,悸然道。“那边似有一大团看不清模样的异物蠕动着挪移过来堵道……”

脏褂男子拿发光器具照觑道:“你看小家伙脑瓜上的绒毛都耸起来了。”

小光头愣瞅前方,紧张得一语不发。

“其仍幼小,”谢顶老儿以另一只手拿枪,皱着脸缓缓抬起,沉声惕顾道,“还未见过多大场面。”

这时我听到一片哭嚎号泣之声渐近。猎衫壮汉忙推我们后退,脏褂男子抬起发光小筒,往前照烁,辨觑道:“怎竟突然有许多人哀声啼哭?听得心头阵阵颤抖,骤如无休无尽的大悲之情纷涌而至……”棒小伙颤拿猎枪乱瞄暗处,惴望道:“我却觉瘆得慌!”

“那是人间末世浩劫的悲鸣纠集。”谢顶老儿憋皱的脸颊难以抑制地抽搐道,“其极骇人听闻,凄厉惨酷至绝,我片刻也无法忍受。赶快找路离开……”

“似曾在哪儿听到过,”我突然想起,不禁惊问。“是不是有个‘集尸怪’堵在前面?”

“首先要瞧它有多大体量。”面色苍白的家伙攥剑奔来说道,“视其规模而论,小一点的那些称作‘合体’,成堆较大的唤作‘集体’,体积如山的叫做‘整体’,一座座更大的肉山从地下串结连系,形如构造‘共同体’的分支。起初在‘欧洲煤钢共同体’废弃的矿井出现,因此得名。然而由于半岛沉陷海底,大概还没人活着见过传说中最大的那个巨无霸……”

脏褂男子忙掏东西拿笔记录,探问:“所言有无隐含什么寓意?”

“没有暗藏的隐喻,”面色苍白的家伙废然长叹,却又难抑惊悚道。“并非寓言。此即我看到的未来模样,事物溃烂到最后,真实的面貌往往显得简单粗暴,丑陋而绝望……”

“你还未玩完?”谢顶老儿移开枪口,皱眉转觑道,“但无需提醒,我刚弄明白,阿修罗这小鬼竟然似是它们的终极克星。你没看见她方才露了一手很漂亮,干净利落地消灭某个冒出来咬人的脸熟小怪,使我恍有所悟,凭她的天赋能力,或可指望将那些‘末世凶煞’完全解构,彻底根除……”

“你想多了。”面色苍白的家伙摇头低叹,“人类没救,无论怎样都要玩完。况且阿修罗犹仍幼小,眼下不一定做得到,没必要急着让她冒险正面对抗那些便连核武亦轰不尽的凶神恶煞。再大的能力也要有个逐渐形成的过程,毕竟本领提高,须待时日。而世人偏偏时日无多,或许这就是天意……”

我忍不住苦恼道:“最终竟似还有‘月殒天劫’这一关难过……”谢顶老儿皱脸称是:“后面仍有过不去的死关,居然连月也崩掉,不知谁干的?”随即不约而同地与我互问对方:“你如何知晓?”

“当时我在那里。”我瞅向面色苍白的家伙,投眸惑瞅道。“记得他好像也出现过,然而你呢?”

谢顶老儿郁闷道:“昔曾以为原本保守的想法不会改变丝毫,经典就是经典,绝对悲观而且残酷。孰料当时我滚落山坡,撞进那片蹊跷的迷雾……”

“你也撞见了不该看到的?”烂袍老者懊恼道,“为何我怎竟只从雾麓往返从前,还被老陈纠缠……”

“别在这里纠结往事。”面色苍白的家伙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目光从脏褂男子怔然的脸上移过,随即望向阿修罗,手拿一串珠链攥握,语声微颤的说道。“很荣幸我将来有机会与你们一起‘战天斗地’。不过眼下亟需赶紧离开此处,避免提前遇到‘集尸怪’,其若已渐蛰伏成形,没法侥幸。无论任何人或其它活物,撞见就遭殃。须要另外找路逃出去……”

“往这边,”棒小伙扬手招呼一声,率先往岔道寻觅,但听几个伐木工在前方纷声叫苦,“没路走了。”

脏褂男子抬起手上发光器具一照,晃芒曳转,耀出烟尘撒烬漫飞,飘荡如絮,他忙缩身退避,提醒道:“当心那些孢子迸破,散发毒菌泛播过来沾染……”棒小伙懵瞧道:“但我没看到,哪儿呢?”

坍陷的石堆畔有个伐木汉子拄枪叼烟仰脸愣望道:“上面有个出口,瞅着却似天空显然有异,不像白天也不似夜晚,飘落许多灰屑下来,夹杂恶臭难闻的焦味,谁知外头到底怎么回事?”

随即另一人踩着岩石攀援往外窥望,憟然道:“不对劲!”

脏褂男子抬着手里发光之物朝上边照烁,小心翼翼地探问:“什么事情不对头?究竟有谁看清如何异样……”

谢顶老儿皱起脸转顾周围,难掩忐忑道:“这里很不对路。辐射水平异常……”棒小伙凑觑道:“你们为何随身携带这个东西出来四处探测?”

“我穿越过来的时候,”面色苍白的家伙亦拿出一个仪器,边测边叹,低言透露。“到处都是辐射,区别在于有些地方多,有些地区少些。致命的程度轻重稍存差别……”

棒小伙愣着眼问:“因何到处有致命辐射?”

“由于终局大战。”面色苍白的家伙迟疑地稍加吐露,“不甘垂手坐待失败的坏蛋动用了核武库的力量欲挽颓势,却招致各方更加猛烈的非对等反击,不惜以歼灭手段确保互相摧毁。世界上不少地方纷纷燃升遮天蔽日的蘑菇云,许多东西几乎毁于一旦。残存者从此进入充满辐射的废土时代,在恶疾与饥馑中苟延残喘没多久,‘集尸怪’随后突然出现……”

“原来是这样玩完,”脏褂男子郁闷道,“然而‘集尸怪’为何等到最后,慢慢才出场亮相?记得我先前好像在哪处似曾见过其在深山石丘下蛰伏,浑身长满了东西,斑斓溃烂,爬躯遍布随时迸破的孢子之类……”

“最初它大概需要蛰伏许久,”面色苍白的家伙猜测道,“有些生物嗜光、嗜热。而它似被核辐射吸引刺激到加剧突变。从原本有待缓慢积攒力量壮大自身的养成阶段再度迅猛变异,形成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东西。我听说它早先只是某种源自海洋深处的寄栖生物,这类以寄居蟹壳为食的螅样活物如何仅从嘴巴再生出完整的新身体,为衰老和再生提供全新见证,其后被捕捞创造另类两栖化合生命。欧洲有些科学家认为它有助于探寻愈合和衰老的终极解决方法,研究发现其竟具有最极致的再生能力,可从任何细微碎片中长出一个完整的新身体……”

“也就难怪核武等各类大杀器摧毁不掉它。”谢顶老儿皱着脸说,“反更越发助长其快速迭代变异飞跃猛进。”

“不要随便捉东西来研究,”脏褂男子拎包告诫,“尤其是那些古灵精怪东西。我从小就发现包括人在内整个自然界不少生物嗜足、嗜臭。甚至观察了解到越来越多微生物嗜肺,更糟的是还有嗜脑的虫菌蛰伏在永久冻土和极地冰层底下,等待气候变化解除封冻……”

“切莫再说下去。”棒小伙见我和小光头在旁显得不安,忙朝脏褂男子推肩提醒道,“关键时刻你别崩溃在先。”

“他看上去像个废物一样,”烂袍老者歪戴破帽在阴暗角落里低哂道,“你别指望其最终能起作用当谁的主心骨……”

“谁说不能?”我忍不住转面悄谓,“依稀记得他后来好像实际操控了哨塔里残存的那些人,其似越来越癫狂而老辣,焉知最终会不会变成‘大反派’,可别另起糟糕作用……”

烂袍老者鄙视道:“就凭他那样,怎么操弄?”我挠嘴回想:“大概通过各种咋呼的唬弄伎俩,以及百般忽悠,加上装神弄鬼,巧妙做到事实上的控制……”

“然而我看他撑不了多久,”烂袍老者从破帽檐下诮觑道,“随时即将崩溃在眼前。你瞧其已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脏褂男子难抑焦虑道:“那边又有更多显而易见的虫菌孢子迸破,从黑暗中飘漾细微东西沾染过来……”棒小伙愣眼乱望道:“哪有?”

谢顶老儿惕问:“前边是谁?别不声不响地移近……”缠裹布巾的大妈抱着小光头,惴然退后悄语:“昏暗中似有东西看不清……”

脏褂男子急促拍打道:“危险关头,千万别让阿修罗睡着……”小光头忿踢道:“你一直不给我瞌睡会儿,都快睏死了!”

“眼下不是睡觉的时候,”面色苍白的家伙似有所察,掏物拧盖甩投出手,匆即提醒道,“大家快跑!”

我蓦闻旁边传来低泣,伴随阵阵呢喃,嘈杂嗡涌入耳。面色苍白的家伙仓促将我推开,眼前霎然炽亮,震荡土石纷落的瞬间,映现大群异影张牙舞爪纷嚎。

棒小伙率先攀援高处,没忘招呼:“赶快往这边爬出去!”

我随他们手忙脚乱地爬上斜塌的土坡,听到各种高低错落的啼哭哀泣声纷至沓来,渐更凄厉惨绝。棒小伙惑问:“它们为何哭得这样哀伤?”

脏褂男子转望道:“我似乎听到其中有个家伙不停地念叨‘脱氧核糖’……”随即一个尖厉的妇女嗓音倏叫:“核酸!”

我吓一跳,差点儿踩滑失堕。猎衫壮汉抬手将我托上去,顺便把皮肤黝黑发亮的同伴往高处推,让几个先攀上坑外的伐木工人拉住。棒小伙拽着我问:“你有没听到下面谁在念叨什么‘脱氧核糖核酸’……”

“人类破解了遗传基因秘密,”烂袍老者一边爬坡一边摇头嗟谓,“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发生……”

面色苍白的家伙又往下抛物震荡,眼前炽亮之际,烂袍老者忽见其后爬来一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仰翻浊白之目嘶叫:“追……”烂袍老者猝惊失声:“老陈?”几个伐木工在上面齐皆惶呼:“老妖!”随即纷忙拿枪轰射,烂袍老者跳避匆促,不意撞我摔坠,棒小伙和脏褂男子急拉不住,也跟着翻跌。

我从倾斜的土坡一滑往下,遏止不住急堕之势。四周纷有异声渐临,不时夹杂尖嗓大叫:“核酸!”

缠裹布巾的大妈亦滚落于畔,因见黑影笼罩,慌取肩挎的火箭筒填弹轰击,往前方炸亮一大团蠕晃之物,耀出形廓诡异难状。

但见几个黑衣人悄立在庞然大物跟前,一时互峙未动。

我忍耐腕臂炙痛,低声说道:“恐怕咱们须要在此阻击一下,莫让那东西往前穿越四处……”

“怎么阻击也挡不住,”面色苍白的家伙拉我起身,往后边推去,自亦挪步退避,摇头说道。“何况没法知道它是不是头一个……”

“兴许它会被挡住,”脏褂男子仰面乱望,在旁猜疑道,“我记得似有东西要掉下来,突然从天而降,砸击入内,倘若猝使山体坑道发生崩塌,或能把那东西一时埋藏地下,至少暂且阻碍于此……”

“小光头干的?”烂袍老者从不知哪处阴暗角落接茬道,“我好像隐约也有印象,只不知‘时间点’有没掐对……”

“阿修罗是天赐的意外惊喜。”谢顶老儿转喟道,“未来有她,或便不彻底绝望。”

“未来很绝望,”面色苍白的家伙掏物拧盖,口中催促。“赶紧离开……”

我被拽离之时,心下忽感异样,回首寻觅小光头踪影,但听周围阵阵杂声嗡然纷涌,其间混夹有语念叨:“脱氧核糖……”

脏褂男子抬手捂耳,未觉颈后爪影乱攫渐临。我移眸惊望,一张哭丧之脸倏伸骤近,突然厉声大叫:“核酸!”

棒小伙急抬双管猎枪轰射,缠裹布巾的大妈应声倒掼。

混乱之间,我被猎衫壮汉拉开,推往斜坡上边。

面色苍白的家伙投出一物震荡炽亮,随即探手拽扯脏褂男子走避不迭,棒小伙却反朝那团碾移蠕涌的异影走去,在前边跌步踉跄跪伏,目光迷惘地仰望,痴然赞叹:“大而美……”

“别盯着它看!”烂袍老者甩出钩链,仓促抓衫拖躯,挥锚抡甩,将棒小伙撩去一旁,口中低哂道,“不然恐遭迷惑,其实那坨肉山令人作呕。”

一个浑身破烂的黑衣家伙摔到我脚下,抽搐着支离碎散。里面有物急溜,没等我看清楚,便被那伙伐木工拉出坑边。

谢顶老儿趁势抓住我衣领,若有所思的打量道:“动荡时代最大的危险不是动荡本身,而是依然用过去的逻辑做事。”

我抬起从土坡捡拾的毛绒羔羊玩具,攥握手心,愣问:“做什么事?”

谢顶老儿揪我急离,说道:“经一堑长一智,终于明白。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一定是不变的,那么这个不变的东西就是变化本身。”

我挣扎着询问:“谁看见小光头在哪儿?”谢顶老儿一怔转瞧道:“刚才是不是出来了?我没看到她在里面……”

“应该还在底下,”旁边有个伐木汉子拄枪俯觑,不安地叼烟告诉。“你们只顾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小娃娃被丢弃坑内,似已面对那团蠕动移近的庞大阴影……”

“恐怕她眼下还赢不了。”面色苍白的家伙刚要出来,闻言匆忙返身跃向坑下,我听他惊啧一声,便也跟随钻回洞口,谢顶老儿恼哼道,“甭赶着都往坑里跳,最终落得鸡飞蛋打!”

一阵阵哀号嚎哮声中,犹有两三个黑衣家伙硬撑着站立在小光头前边,齐向那团森然逼近的巨物仰面张口,刚从喉嗓发出白光激闪,巨物骤发厉吼,混合万千腔调,无数只疠目投瞪之下,黑衣家伙倏竟嘴腮绽裂,从上往下,迸撒四处。

我亦感骇悚不已,一时震得心神难定,听到小光头在里面哭叫:“妈妈……”眼泪夺眶涌出,不禁恸若痛彻肺腑,此情从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