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九月的风裹着咸涩的海雾，像块浸了盐水的纱布，轻轻敷在苏柠熙的颈间。她站在公交站台的榕树下，校服领口被低垂的气根扫过，后颈的月牙形疤痕泛起细微的痒——那道疤在潮湿的季节总会苏醒，像条沉默的小蛇，吐着信子提醒她七岁那年的暴雨。七年前的暴雨天，七岁的苏柠熙被同学围在榕树下，书包里的彩铅散落一地。带头的女孩指着她后颈的疤痕笑：“丑八怪，你妈妈不要你了！“她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掌心，直到听见沈佳的怒吼：“不许欺负小柠子！”
扎着双马尾的沈佳举着把断柄的伞冲过来，伞骨上还沾着炒粉摊的葱花。她把苏柠熙护在身后，像只炸毛的小兽：“再敢说她坏话，我就让我妈在你们的炒粉里加双倍辣椒！”人群哄笑散去后，沈佳蹲下来帮她捡彩铅，突然指着她后颈的疤说：“这多像月牙啊，小月牙，多好听的称号”
“小柠子！”沈佳的声音穿透晨雾，带着海风特有的爽朗。苏柠熙转身时，恰好看见对方单肩背着书包，踩着水洼蹦跳而来，校服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锁骨处硬币大小的烫伤疤。那是去年冬天，沈佳在夜市帮妈妈端热炒粉时被油星溅到的，她却笑着说：“这是我的'食神勋章'。”
“给你的！”沈佳变魔术般从背后掏出油纸包，肠粉的香气混着辣椒与酱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加了双倍溏心蛋，微辣版，我亲自盯着阿姨做的！”苏柠熙接过时，指尖触到油纸外凝结的水珠——不知是晨露还是沈佳跑太快出的汗。她咬下一口，蛋液在舌尖碎成温柔的湖，辣椒的热意顺着喉咙往下，暖到心口。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从小学三年级沈佳第一次带她去自家炒粉摊开始，每个上学的清晨，都会有这样一份带着体温的早餐。
“鞋带松了。”苏柠熙蹲下身子，替沈佳系紧帆布鞋带。少女脚踝内侧的旧伤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那是六年级时，沈佳为了帮她捡被男生扔上树的书包，爬树时刮伤的。当时沈佳挂在树上喊：“小柠子你看，我像不像蜘蛛侠？”最后是谢临安搬来梯子把人接下来，那时的谢临安还是个沉默的小胖子，总躲在榕树后面看昆虫图鉴。
“快跑！要迟到了！”沈佳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学校方向冲刺。她们的影子在积着雨水的路面上摇晃，像两株被风吹动的小树苗。路过教学楼后的榕树洞时，沈佳突然刹车，拽着她躲进去。洞口的气根帘幕晃了晃，阳光透过缝隙在她脸上织出金色的光斑，鼻尖还沾着颗细小的榕树花。
“看！”她指着洞壁上的刻痕，指甲在“SJ”两个字母上敲出轻响，“不知道哪个傻子刻的，居然和本老大名字一样！“苏柠熙凑近了些，发现刻痕边缘有被修正液涂抹的痕迹，底下隐约能看见未完成的“喜”字。她想起上周在便利店撞见谢临安的场景：少年握着支晨光笔，在掌心转了又转，最终用钥匙在笔杆上刻下两个字母，却在听见她脚步声时慌忙用橡皮擦盖住。此刻谢临安的身影出现在三楼走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指尖攥着支咬痕斑驳的橡皮，橡皮侧面刻着小小的“沈”字，像只藏头露尾的小兽。
“走啦！”沈佳突然拉着她冲向教室，马尾辫扫过榕树洞里的荧光笔——那支笔杆刻着“SJ”的限量款晨光笔，是谢临安省了三个月早餐钱买的。苏柠熙转身时，恰好看见谢临安迅速转身的背影，书包侧袋露出半截椰汁糕包装，包装纸上有个笨拙的小草莓图案，那是他今早用尺子比着画的。
远处传来上课铃，苏柠熙摸了摸后颈的疤痕，指尖触到一片光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沈佳在身边，这道疤就不再发痒了。两人冲进教室时，教导主任正站在讲台上点名。沈佳吐了吐舌头，猫着腰溜到座位上，书包带勾住了后排谢临安的课桌。一本笔记本滑落在地，苏柠熙弯腰捡起时，看见封面上用荧光黄笔写着“沈佳数学错题集”，扉页贴着张便利贴：“2023年9月1日，她吃肠粉时沾到嘴角的样子，像只小花猫。”
“苏柠熙，发什么呆？”沈佳戳了戳她的背，递来一块水果糖，“草莓味的，超甜！“糖纸在指尖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柠熙忽然想起刚才在榕树洞，沈佳的发丝扫过她手背时的触感，像榕树气根拂过水面，轻轻的，却在心底荡起涟漪。她抬头望向讲台上的谢临安，少年正低头整理书本，耳尖微微发红，像熟透的荔枝。窗外的榕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气根垂到教室窗台上，像谁不小心掉下的绿色丝带。苏柠熙摸出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九月一日，榕花开了，她的笑容比糖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