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131红豆生

话说两端,各表一枝。就在端蕙玖忙着在呈轶镇的荒地上大展身手的时候,同样的远在四百里外的德康和非烟一行四个人,紧赶慢赶也到了万狼峪沾木尔的西凉军营外。听到军营辕门的守卫来报,沾木尔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呢!

“你说什么?七王子府上的管家德康,带着陈王的儿子来了?来见我?我与他们从无交集,陈王此举这是为何?”

“属下不知。”

“哦,蒙托你去看看,先请他们进来。”

“是。”

德康扶着脸色憔悴的非烟下了马,来接他们的是沾木尔的心腹之将叫蒙托。当蒙托看到虽然面色憔悴,但是容貌依然惊人的非烟。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对他行了个常礼说:“察淦部蒙托见过李公子。公子好像是身体不适吧?”

非烟闻言,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挺直了脊背,对他点了点头说:“无碍,在下只是感身体微恙而已。”

德康立刻抢着上前对非烟说:“公子,这位是察淦部库索拉首领的三公子蒙托将军,也是咱们大元帅身边少有的一员悍将,深得大元帅的器重。”

非烟抬眼看了他一眼敷衍的哦了一声:“哦,幸会。”

蒙托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表情,然后对德康意味深长的道:“既是如此,还请李公子忍耐片刻,元帅请你们随我去大帐一见。”

一路上非烟心情不佳,此时也不想耐着性子敷衍德康和他。也没有吭声,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德康一看他这个表情,只好自己上前对蒙托说道:“好,我们十五公子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奔波,身体多有不便,就有劳蒙托将军前面带路。”

蒙托挂着满脸不悦,不屑的说:“哼,随我来。”

德康和非烟跟在他身后,趁机他凑到非烟跟前,低声的嘱咐道:“公子,我知道这些日子,您心里一直不痛快。已经到了这里,您就是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回头路了。此处可不比呈轶镇的何家,事到如今,一切缘分都是天定。您也只能认命,先入乡随俗了。等您站稳脚跟再图后续,才是正道。”

非烟闻言脸色一变,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嗯,知道。”

看到他确实明白了此时自己的处境,德康这才松了口气。此次拜访沾木尔只是个借口,他此行真正的目的是和耶律藏见面。

传闻中这位前大元帅,是耶律家族现在最有出息的一位子弟。文韬武略不俗不说,还为人刚正。

只是最近一年来,有人在王庭传闻,说他因情陷大虞征西女将军端九小姐,才会在方铧山战场失利,从而致西凉中路大将黑苍云在落雁坡被端九设计身死。让西凉围困燕梁的计划兵败垂成,从而丢了元帅之位。

西凉军兵败的消息传回王庭,西凉王李元聪大怒。立刻下令封了耶律家所在的府邸,软禁了耶律庞迪。大王子趁机联合察淦部库索拉首领的舅父,将一心在王庭寻找靠山的塔塔尔部首领沾木尔推上了帅位。

谁知这位新上任的西凉大元帅,接受军队三个月后,他就不顾忌西凉军,因为气候寒冷和战线拉长,军中粮草等军需储备不足。直接暴露出他残暴的本性,凡是他指挥攻下的地方,都放任西凉军对大虞百姓进行烧杀抢掠,就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甚至为了保证战场上的胜算,他还命令手下士兵,大量抓捕大虞平民承当肉盾。经过他这几个月的战场指挥,也暴露出他学识浅薄,缺乏谋略刚愎自用的个人缺点,也因此在军中引起诸多将领对他的不满。

恰逢此时失踪一年多后的耶律藏,竟然奇迹般的又回到了万狼峪军营。此次耶律藏大难不死,回到西凉军营这几个月来,让一些西凉心存仁义的参战将士,看到了自己对未来的希望。

而对于耶律藏本人来说,通过总结他和端蕙玖在九峰村相处一年来,学习到的心得。从他回到军营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在反思大虞和西凉在文化底蕴上的差距。

历代西凉王都想南下吞并富饶的中原,结果都功败垂成。这次他和端蕙玖在对战中,经历了坠崖。经过和她一年的朝夕相处,让他看明白一个事实。西凉军的这次中原之战,最后的结果也不会赢。要统治一块经过几千年文化传承,历数无数战火洗礼淬炼的民族,仅靠西凉崛起只有百年的历史,习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劫掠是不够的。

耶律家作为前朝唯一幸存的皇族,对于官场上各方权利间的博弈,那是深谙其道的。

俗话说得天下容易,得民心者难。所谓的帝王权术,说到底拼的不过是掌权者在民间的民意向心力。谁能得到天下大多数人的拥护认可,谁就是这个天下的赢家。

西凉强悍的马蹄和弯刀,固然让人看着胆怯。却只收获了失败者的畏惧和防备,没有得到民意上足够心悦诚服的归顺。

权贵们在胜利的权利交替之初,只顾着沾沾自喜分享各自到手的成功,而往往忽略关于失败者的诉求。接下来一旦失败者心中的诉求得不到满足,怨恨日积月累,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只要让它有机会持续发展,等到它在适当的时候,就会长成参天大树,会给新当权者造成不可挽回的激烈反击。

如今大王对耶律家的限制还没有解除,前一段时间妻子诺雅托人从王庭传来的消息说,父亲为了平息大王的对他兵败的怒火,已经上交了一半家财。耶律族人外出还受到王庭骑卫的监管,还没有恢复自由。

他回到军营这几个月,也没有坐以待毙。秉承着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决心。也为了家人和自己的人身安全,他立刻就给千里外的父亲写一封加急书信,信中阐述了他失踪一年的缘由。并嘱咐父亲要尽快联合朝中亲信和大王信任的重臣,将自己欲扭转西凉王对他和耶律家加罪惩罚的计划,做了详细的说明。

并在信中适时列举了自己隐姓埋名打探到的,关于大虞边疆的农耕和风土人情。信中详细阐述了关于边城民情,对这场战事的影响。耶律庞迪看完儿子的书信后,连夜暗中联系了自己朝中的亲信,嘱咐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秘密约请丞相墨臧云城和几位在朝中颇被倚重的大臣,在大昭寺见面。

耶律庞迪乔装改扮一番后,前往大昭寺赴约。见到几位朝中重臣后,就将儿子在大虞的见闻和兵败的缘由,做了个详细的介绍。尤其详细的介绍了端蕙玖的为人处事,以及她在边城民间的声望和为当地百姓所做的事。

并将有关书信和证据交给了丞相达尔罕,这几个大臣听明白耶律父子的意图后,几个人和丞相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拿到证据后,就答应帮这个忙。通过丞相和几位重臣的斡旋,最终李元聪采纳了丞相达尔罕的建议。好在靠着父亲在王庭托人斡旋打点,李元聪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他降职留在边关戴罪立功。耶律藏这才摆脱了沾木尔的关押,暂时在军营留了下来。

他通过自己以前培养的亲信,靠从端蕙玖身上学到的智慧,来提高自己在军中的亲和力。慢慢摆脱了沾木尔在军营中,处处针对自己的限制,让他在军中渐渐有了自己的拥簇者。使得他和沾木尔在西凉军中,也有了分庭抗争的势头。

五天前他收到父亲耶律庞迪的书信,大王李元聪欲将他唯一的妹妹耶律素宜,赐给四王子为次妃,好牵制远在边关的他。今天上午他就收到了妹妹计划要来边关逃婚的书信,他正在眉头紧锁的思考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亲信摩西进来伏在他耳边说道:“元帅,有人看到陈王府上的管家德康,带着一位容貌卓越的公子去主帐见沾木尔了。”

耶律藏抬眼瞪着摩西,责怪道:“摩西,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已经不是大元帅了,以后不要再这么叫我了,省得给我惹麻烦!”

摩西很不情愿的回道:“是!在属下心里,只有您才是元帅,以后属下会注意。”

耶律藏对他点点头顿了一下,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竹筒接着说:“嗯,你知道就好。至于什么人去见沾木尔?只要来人不妨碍咱们做事,也就不必理会他们。”

摩西回应了一声,“是,我已经让人去盯着,看看沾木尔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嗯。”摩西看着他头不抬眼不睁的只是嗯了一声,又开始摆弄手里的竹筒,就不解的问:“将军,属下看您回军营好几个月了,一直将这几个竹筒随身携带,您很喜欢竹子吗?”

哪里是他喜欢竹子?只是稀罕那个送他竹筒的人而已。耶律藏闻言神情一怔,抬眼看了摩西一眼,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竹筒苦笑道:“是呀,竹子毕竟是草原上的稀罕物。”

摩西看着他的神情,半信半疑的应答道:“哦,那倒是。”

耶律藏收起心里的黯然,将竹筒也收起来挂在腰间,对着摩西挥了挥手,说:“没有别的事你去忙吧。”

“是,噢对了,有人说德康带来的那个公子看着像个中原人。”

耶律藏闻言对着转身往外走的摩西说:“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查看一下。”

看着摩西消失在营帐门口,耶律藏就又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个在九峰村娇憨喊他胡子哥哥的小丫头。

当初在西凉听人传闻,是大虞名不经转的纨绔女端蕙玖,要领兵来西北征西抗敌。西凉王庭中不知有多少权贵,当着大王的面嘲讽大虞皇帝脑子坏掉了。笑话他启用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女领兵作战,一定是被西凉横扫西北的铁骑威名吓破了胆,听说西凉人入侵中原。就很识时务的,赶紧送上一个模样可人的美娇娘充充门面,好有面子对西凉俯首称臣了。结果等着端蕙玖以出其不意的方式一战成名,就狠狠地打了他和大虞及西凉所有权贵的脸。

端蕙玖是大虞京城的纨绔女,这个传言是真。但是在她纨绔的表面下,那个不按常规套路长大的丫头,博学多才的领兵能力也是真的。她做任何事一如她从小不平凡的成长经历一样,结果都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当初他帅军来中原时,还专门派人调查过端蕙玖的底细。根据搜集到关于她的情报,起初他也很轻视这个在大虞声名狼藉的传奇女子。在大虞京都,人人都知道她幼年家遇变故,从此她自暴自弃,整天带着几个面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声名狼藉。连跟在她身边容貌不俗的男子就有六七个,听说是大虞萧太后从小看她失孤可怜,亲自赐给她陪伴她的。其中有两位的容貌是世上绝色,江湖上第一少侠琢玉公子卓思朗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非烟。

只是方铧山落凤坡清明日一战,亲眼目睹她亲自以身为饵诱敌深入,毫不畏惧一个身经百战二三十年的西凉中路大将黑苍云。战场上和黑苍云淡定的对饮疆场,谈笑风生。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摸样,完全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纨绔世家女的传闻。

更加让世人惊奇的是,那场战事指挥,她安排的紧密有勇有谋。作战部署环环相扣,不给对方留下喘息的机会。端九小姐的名号和由她一手组建的骁狼军,靠这一战成名。这一战也彻底洗白了泼在她身上多年不学无术的脏水,昔日的纨绔女转眼就变成了大虞炙手可热的传奇女将军。

从她所带的士兵身上,也能让人感觉的到,她的治军手段世上独有不拘一格,并深受骁狼军所有官兵的爱戴和敬服。这个以桀骜不驯和纨绔闻名天下的少女,一夜之间用自己的才能,以一个石破天惊的方式,来了个咸鱼大翻身。也广泛引发了天下权贵,对她身上所有事情的猜测和关注。而耶律藏作为这段经历的亲历者,是感触最深刻的那个人。

他作为西凉统帅在战场失利后,在九峰村和她一年的近距离相处,彻底改变了他以前对这个小丫头的所有看法。一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幼年经历家庭重创的端蕙玖,是如何坚强的活下来?又成长的如此优秀的?

当年在王庭为了打消西凉王对他前朝皇族身份的忌惮,他违心接受了李元聪的赐婚,和一个司礼部的小官千金成了亲。如今长女生下都九岁了,其中四个侍妾中,有两个侍妾也分别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临出征前正妻诺雅怀孕已经八个月,如今嫡子出生也一岁多了。

起初他认为世上权贵世家子女的姻亲,都是彼此利用的利益联系。没有见到端蕙玖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因为那个古灵精怪丫头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他也不像原来的他,以前他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心系一个异性女子的感觉。夜深人静时,脑海里会不自觉的想起,她在九峰村娇憨、调皮、无赖、纯真的每一面。一年的朝夕相处,味蕾都习惯了她把简单粗糙的民间食材,做成超级美味,让人流连忘返。好久吃不到她做的美食了,让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有点煎熬。

当初他和端蕙玖在旺梁的杨记羊肉馆分别时,她亲手为他准备的那四筒五香糯米团子的美味,将永远留在他的唇齿之间。闲暇时,他会独自一个人靠回忆端蕙玖做饭的步骤,给自己做一顿中原饭食,来慰藉自己贫乏的味蕾和内心,以此来排解近日心中的烦闷。

摸着腰间挂着的竹筒,他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回到西凉军中,无数次的想起,那个看似天真憨憨的丫头。她小小的脑袋里,总让人感觉蕴藏着取不尽的丰富能量。她总是在不经意间,会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惊奇行为来,引人探究又瞩目。就比如她贵为衣食无忧呼俾使奴的世家女,厨艺却超群。还有她擅音律歌舞,略通医道和诗词,还精通农事和经商,精于练兵,武技也不错。

端蕙玖对他来说,也是这世上少有的稀罕人种。每一次想起她,都让他烦恼不已。这种感觉以前他从来没有过,他最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困惑,他和端蕙玖坠崖后的一次深入中原腹地的经历,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现在他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耶律藏就不由得叹了口气,难道真是如摩西说的,春天到了出于雄性动物的本能,就会随季节躁动。他烦躁的在军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心里乱唧唧的,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了。就抬脚走出了营帐,顺着军营南路往中路的大元帅军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