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遇与别离

回到邵东范家山镇淡雅村后,我又做了半年钳工,攒够了明年上半年的学费。腊月二十这天晚上,我早早就上床休息了,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梦里,父亲满是牵挂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儿子,你哪门出去三四年还不回来看我们?”

我望着父亲,在梦里轻声回应:“爸爸,我想等实现理想后再回来,风风光光地看您们。”

父亲的目光很温和,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轻声询问道:“那要是梦想久久不能实现呢?”

“我……我……”我顿时语塞,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我窘迫之际,母亲的身影从屋内缓缓走出。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眼神里满是慈爱,轻声说道:“儿子,不管哪门样,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泪水夺眶而出。正想冲过去抱住父母,一阵尖锐的闹铃声突兀响起,将我从这温暖的梦境中拉回现实。我揉了揉眼睛,梦境中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回想自己这几年都没有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心里一阵难过……

几年没回来,邬阳关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破旧的吊脚楼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崭新的小洋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超市里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让人目不暇接。

天色渐晚,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街头四处张望,却连一辆车的影子都看不到。归心似箭的我,此刻满心都是家中的父母,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阴阳田。

我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乡间小道上摸索前行。或许是在城市里呆久了,走在这崎岖不平的小道上,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行至一处山包上,我远远地望见对面阴阳田闪烁的星星灯火。在朦胧的夜色中,家,依旧是记忆中的老样子,看着那熟悉又破旧的房屋,我的心中一阵酸楚。

当我走到漆树坡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谁个?”

那声音,分明是父亲!刹那间,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爸爸,我是咏儿,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您和妈妈……”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难受。

“真的是咏儿吗?”父亲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爸,是我……”我哽咽着回答。

“咏儿,你回来就好。”父亲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就这样,我和父亲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站在了家门口。家,依旧是那般破败不堪。堂屋里亮着一百瓦的灯泡,光线有些刺眼,墙壁早已被岁月染成了黄褐色,透着一股沧桑的气息。

我正打量着房子,家里的小黄狗见来了陌生人,不停地对我吼叫着。

听到狗叫声,母亲从火坑屋里走了出来。我激动地喊了一声:“妈!”当我看到母亲两鬓间新增的许多白发时,心就像是被无数把尖刀狠狠地刺了一下。

父亲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回来就好,我和你妈是比以前老了许多,可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我们哪门能不老呢?”

母亲拿来一个小耳锅,架在火坑的三角架上,把事先煮好的肉放进锅里。我们农家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一般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在火坑里架个三脚架支起小耳锅做饭,既方便又简单。望着小耳锅里热气腾腾的肉和菜,一种久违的温暖瞬间涌上心头。

“儿子,你在外面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现在人家都盖了洋房子,我们家里还是老样子,你不要难过,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父亲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安慰我。

我沮丧地说:“我今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求学了……”

“孩子,只要你有出息,我们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支持你完成学业!”母亲的语气很坚定。

父亲接过话茬:“你刚去求学的时候我们都不同意,因为家里困难,支付不起你的学费,所以有些顾虑;后来你真的去了少林寺,我们也只能全力支持你。”

“自从你到少林寺学习,很多人冷嘲热讽我们,‘20多岁的儿子还学么子武,不晓得把这些冤枉钱拿来修葺房子,真是不会安排。’你不晓得还有人说得更难听。”母亲说到这里,一脸气愤的样子。

我忍不住问:“他们说么子更难听的话哒?”

“有一次,我听到有人说咏儿以后连婚都结不上,年龄大了没人要,说不定还会在少林寺呆一辈子,做个真正的和尚。”母亲当时听到这些话很生气,便冲到那户人家里和别人大吵了一架。

父亲笑道:“你妈和别人吵架的时候把别人骂得狗血淋头,还说我家儿子真要是当和尚也与别人家无关,就算房子住塌也不会压死别人家的人。”

我点了点头,说:“骂得好!那些爱管闲事的人就是要好好地教训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说别人的坏话。”

“先吃饭,吃完饭后再讲。”父亲走到厨房给我盛了一碗饭端上来。

“都是儿子不好,让你们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操心受累。”我愧疚地说。

“为你们操心是应该的,也是我的责任,你们只要有出息,那就是对我和你爸最大的报答。现在唯一让我们担心的就是你的三弟,他半年没给家里来电话哒,不晓得在外面是不是出了么子事!”母亲说到这儿,喉头有些哽咽。

“妈,您莫太难过,明年我去南京找三弟。”

父亲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安慰道:“美秀,莫担心。”

“是啊!妈,您莫担心,三弟‘吉人自有天相’!”

“好,今天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我只顾着讲话,耽搁了儿子的吃饭时间。”母亲歉意地说。

我吃了一点饭,满脸倦意,打着哈欠道:“爸,妈,我有点累了。”

“好,好,我们也都休息吧!”父亲说。

第二天早饭过后,我去邬阳关买粮油,川流不息的人背着背篓来到街上买年货,前面有一家粮店,我便径直走了进去。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工作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这个女孩认识我吗?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缎子般披在肩上,新月般的秀眉,长相清秀可人。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没有回避我的眼神,仿佛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道:“陈樱!”话音刚落,跑进来一个与陈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微微。”陈樱惊喜地叫道。

我心想:陈樱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人也长得如樱花般漂亮。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赞叹:“多好听的名字啊!”

“是我的名字好听吗?”那个叫微微的女孩子问。

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们两个的名字都起得好!”说完这句话,我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个叫陈樱的女孩,不曾想她也正在打量着我,我们相视一笑。

“陈樱,这个男娃你认得?”微微问。

“不认得。”陈樱说完,又朝我看了一眼。

“我叫周圣咏,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介绍自己。

“你也姓周?那我就叫你哥哥吧!我叫周微微,很高兴认识你。”周微微笑道。

“我叫陈樱。”陈樱说完这句话,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感觉脸上一阵发烧,偷偷地用手一摸,怎么这么烫手?心里暗自思忖:是不是我喜欢上她哒?

“我以后就叫你咏哥吧!”陈樱说。

“好啊,我以后就叫你樱妹。”

“莫等以后,你现在就可以这样叫我。”陈樱羞怯地说完,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樱妹。”我的声音很小,但她却听得很清楚。

“嗯,咏哥!”陈樱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们正说着话,店里走进几个要买米面的客人。陈樱转过身来,轻声对我说:“咏哥,你稍坐一会儿,我和周微微给客人搬几袋米和面粉,然后再来陪你聊天。”

“樱妹,我来帮你搬东西吧!”说完,我站起身来主动帮忙,很快就搬完了客人所需的东西。这时,我猛然想起给爸爸买酒的事儿,差点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转身告诉陈樱:“樱妹,我先到街上去借一个酒壶来,给爸爸买点酒带回去。”

“你在街上认识其他熟人吗?”陈樱关切地问。

“我两三年没回来哒,哪还有么子熟人呢?”我摇了摇头。

“我这里有一个酒瓶,你先买一斤酒回去,明日再带一个酒壶来买酒,你看行吗?”陈樱说着,从货柜台后面拿出一个酒瓶递到我面前。

“谢谢你。”我的话刚落音,陈樱的大姑在楼上喊道:“陈樱,吃饭哒!”

“我也该回去吃中午饭哒!”我站起身来正要走,周微微在街上叫住了我:“哥哥,我买了油炸洋芋和鸡蛋给你,快吃吧!”

我心里一阵感动,周微微还想说什么,只见陈樱手上提着一个烘笼从楼上走下来,她的话语中满是歉意:“咏哥,很抱歉!我在给大姑做事,不方便请你吃饭,现在去街上给你炒一碗粉皮,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吃?”

“哥哥,我是特意给你买的,快趁热吃啊!”周微微把一包香喷喷的油炸洋芋和鸡蛋递给了我。

我此时确实有些饿了,闻到油炸洋芋和鸡蛋的香味,不禁偷偷咽了咽口水:“你们每人帮我一点,不然,我一个人是不会吃的。”

陈樱说:“别把他饿着了,我们就帮他吃点吧。”

我吃东西的时候,随口问周微微:“你和樱妹谁大一点?”

陈樱笑着问我:“你看呢?”

我仔细打量着她们两人,见陈樱有些偏瘦,周微微比她胖点,便臆断道:“是樱妹小一点,不晓得我说得对不对?”

周微微笑着说:“哪门每个人都这么说,其实陈樱比我大一岁。”

闲聊间,陈樱兴致勃勃地问我:“咏哥,你家住阴阳田,这个地名好难理解。”

“因为中午以后的阳光被我家后面的高山遮挡,所以那里有半天背阴,于是就叫了这么个地名。”

“哦,你们家离邬阳关街上有多远?”周微微插了一句。

“从家里出发,如果走得快一点的话,半个小时就到邬阳关街上。”我略作思索后回答道。

“咏哥,在这里能看得到你们家吗?”

“能看见,就在小寨子下面。”我用手指着对面茶寮河村阴阳田方向说。

“山清水秀的地方。”周微微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自言自语。

“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改天我带你们去我家玩。”

“好啊!”陈樱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哥哥,你在哪里打工?”周微微岔开了话题。

“我在湖南邵东打工,同时也在求学。”

“在哪里求学?”陈樱来了兴致。

“在嵩山少林寺武术学院读书。”

“咏哥是个有理想的人,我好敬佩你呀!”陈樱说完,拿起手中的烘笼,迎风甩了甩,原来快要熄灭的炭火慢慢燃烧了起来。

突然,一阵鞭炮声骤然响起,硬生生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鞭炮声从沟湾方向传来。不一会儿,几十个礼炮在空中爆炸开来,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邬阳关街道仿佛都在颤抖。只听见周围有人兴奋地说:“沟湾有老人去世了,今天有跳丧舞看喽,我们都要去帮忙。”

“咏哥,你今天陪我去看跳丧舞,可以吗?”陈樱的眼中满是渴望。

“好吧。”我答应下来。

陈樱高兴极了,微笑着说:“我去换件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我点点头。

不多久,陈樱就换好了衣服。淡黄色的外套,深蓝色牛仔裤,银灰色的休闲鞋,看起来既朴素又大方,我一时看得呆住了。

“哪门?不好看吗?”陈樱问。

“好看好看,真美啊!”陈樱听了这句话,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的心瞬间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脸上也火辣辣的。

“莫紧张,不要这么拘束。”陈樱见我拘束的样子,话语中透着几分戏谑。

“我和你单独在一起,感觉有点紧张。”我红着脸说道。

“你不愿单独和我在一起吗?那我走哒!”陈樱气呼呼地站起身往外走。

我急忙叫住她:“不是,我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

闻听此言,陈樱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见她没有反应,我又重复了一句:“我喜欢单独和你在一起!”

“真的吗?”陈樱慢慢地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轻声问道。

“当然!”

陈樱重新坐回我身边,不经意间,我瞥见她的鼻子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透亮,宛如一颗颗珍珠。我忍不住用右手的食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子,那种奇妙的感觉,妙不可言!

陈樱看着我,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我正要开口问她,正巧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叫我:“小周,跳丧舞开始哒。”

“好,我们也正想看跳丧舞呢!”我兴奋地站起身。

我们一同朝着沟湾走去,老远就看见沟湾方向灯火通明,走到那户人家吊脚楼下,院坝里人声鼎沸,鞭炮的爆炸声与各种乐器声交织在一起。虽然旋律动听,但从唢呐里吹出来的那种低沉的“丧调”,难免让人心中涌起一丝伤感。

“这跳丧舞又称‘撒尔嗬’,是我们鄂西土家族特有的丧葬仪式舞蹈。”我边走边介绍,“听老人们说,它起源于巴渝舞。当年巴人在战场上跳巴渝舞,既能驱鬼辟邪,又能鼓舞士气。后来,巴渝舞慢慢变成了我们祭祀的舞蹈。无论哪家死了老人,村民们闻讯后便会通宵达旦地参与其中,这叫‘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跳一夜丧鼓陪亡人’。这种舞蹈形式是二男或四男在棺材前对舞,高潮时,少则几十人人,多达几百人观看和参与跳丧。”我的话让陈樱对即将看到的跳丧舞多了几分好奇。

我们正快步向前走着,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喊着陈樱的名字。我停下脚步,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60多岁的和蔼可亲的老婆婆。陈樱高兴地跑上前去,亲昵地拉着老人的手,开心地介绍:“咏哥,这是我婆婆。”

“婆婆好。”

“好,孩子,我听陈樱说起过你,果然一表人才!”婆婆上下打量着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住点头。

“婆婆,羞死人,莫说哒!莫说哒!”陈樱拉着婆婆的手撒娇。

“好好好,婆婆不说哒,先去看跳丧舞。”

顺着一级级石阶梯而上,刚走进那家办丧事的院坝里,就听见支客司(主持人)洪亮的声音:“来客哒,筛烟筛茶。”

跳丧舞会上,小伙子们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在寒冷的腊月份,他们个个挥汗如雨,尽情地舞动。堂屋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的盖子敞开着,里面静静地躺着亡者的尸体,用白布盖着脸和身子。孝子们身穿素服,神情肃穆,分别站在两旁,每一个客人前来朝亡者叩三个头的时候,孝子们都要相陪。

看了一会儿,陈樱伸了伸懒腰,轻声道:“咏哥,我们到街上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站起身来,愉快地答应了。

陈樱走到婆婆跟前,撒娇道:“婆婆,我和咏哥到街上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嘛?”

“好,你们不要太晚啊,我在这里等你们。”婆婆转身看了看我,笑着叮嘱陈樱。

我们走下院坝,顺着石阶梯往下走。我走在前面,见陈樱走得很慢,便回过头轻声:“樱妹,我牵着你的手走好不好?”

“太好哒,这样就不拍摔跤!”陈樱说完,高兴地把手伸了过来。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将她紧紧地抱住,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喜欢你。”我忍不住小声对她说。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轻轻在我耳边回应:“我也喜欢你!”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我们来到观阳路的一处小山包上,我指着对面的阴阳田问:“你看见前面那座山了吗?传说清代嘉庆年间,白莲教曾在那山上扎过营。”

“白莲教?”陈樱眼睛一亮。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传说白莲教在长阳兵败后,一支余部慌不择路逃往鄂西建始一带,当他们行至官店战场坝时,陷入了清军的包围之中。在那里,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搏杀,白莲教众在清军的猛烈攻击下死伤惨重。冲出重围的白莲教众狼狈地逃往大荒口一带,最后他们分散在龙门峡与茶寮河交界的莽莽大山中。后来消息走漏,清军迅速调集重兵围剿,龙门峡谷的河水都被鲜血染红,白莲教众死伤殆尽。据说有位骑白马的首领从绝壁逃生,清军一阵急射,现在绝壁上还留有几支羽箭呢。”陈樱听后,朝我竖起大拇指:“你好会讲故事,我看可以当个作家。”

我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不知不觉,月亮已渐渐西斜,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我伸手替陈樱理了理额头上被风吹乱的秀发,温柔地说:“樱妹,能遇上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咏哥,能遇上你,我觉得这辈子好幸福!”陈樱说完,把脑袋在我脸颊上轻轻摩挲。

一路上,我们牵手并肩,时而调侃,时而凝望,时而紧紧相拥。

甜蜜的时光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小年临近。这天我去邬阳关置办年货,未曾想在粮店里遇到了婆婆。老人家一见到我,就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嘘寒问暖。这时,陈樱从里面走了出来,恰在此时,几个顾客走进店里要买东西,我刚想上前帮陈樱,婆婆就叫住了我:“圣咏,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上了楼,婆婆语重心长地说:“陈樱这娃儿是真的喜欢你,可她现在给别人看店,你这样天天来找她,对她影响不好。她现在年纪还小,你们等个两三年再谈也不迟啊?”

我默默点头,仔细想想,婆婆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婆婆又追问了一句:“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哒吗?”

“婆婆,我答应您,以后不再天天来找陈樱……”

这时,楼下传来陈樱的脚步声。婆婆看了看我,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见我答应了,便走下楼去。陈樱走上楼,我装作着急的样子,说:“樱妹,我家中有事,过几天再来找你玩。”

陈樱并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好”。

离开粮店后,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排解烦闷,我独自上山去砍柴。刚走到山脚下,就听见父亲喊:“咏儿,快回来接电话,是陈樱打过来的。”

我兴冲冲地拿起电话听筒,陈樱那边却没有说话。我猜她肯定是受了委屈,柔声问道:“樱妹,你哪门哒?”

“咏哥,你快过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听筒那边,陈樱的声音有些哽咽。

“樱妹,你受委屈哒。”

“你哪门晓得?”

“我听出来的。”

“你现在有空过来吗?”

“有,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我一路小跑,赶到邬阳关时已经是傍晚了。到粮店没看到陈樱,我想着仓库紧邻粮店,便快步朝仓库走去。刚到仓库门边,陈樱就冲了出来,我们撞了个满怀。她像是刚哭过,咬了咬嘴唇说:“咏哥,晚上10点钟你在下面岔路口等我。”

“好,我在那里等你。”

离开仓库后,我在观阳路散步,不知不觉竟到了11点。我猛然惊醒,怀着忐忑的心情,朝着岔路口狂奔。

“咏哥,是你吗?我等了你好久,你到哪里去哒?”陈樱那带着委屈与焦急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我刚要解释,她身后的肖扬却抢先质问,“周圣咏,你晓得她等了多久吗?整整一个小时,她为了见你,好不容易等她大姑睡熟了,才偷偷跑出来,你却迟到这么久,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肖扬,你先在上面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跟他说……”肖扬听后转身离开。

陈樱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说:“我们去马达子那里坐一会儿吧,我有好多心里话想跟你说……”

“好。”我歉意地点了点头。

马达子下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像是大自然精心织就的绿色帷幕,中间有一片稻田。我们手牵着手,缓缓走到稻田坎边坐下,她轻轻靠在我的肩上。良久,陈樱没有说话,我终于忍不住问:“樱妹,你不是说有好多话要跟我说吗?”

“你之前去哪里哒?”她仰起头,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答反问。

我把去观阳路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陈樱听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的不快。

“你在电话里说找我有事,到底是么子事呀?”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无奈:“我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现在见到你,却说不出来哒。”

“那就以后再说吧。”说着,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陈樱,你还管不管我啊?我都等了两个多小时。”肖扬的喊声打破了宁静。四周邻居家的狗纷纷烦躁地狂吠起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交织成一片,与此同时,几户人家的屋内亮起了电灯。

我心想:这大半夜的,要是被邻居发现我们在这儿约会,陈樱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名声可就全毁了。这后果,我怎么能承受得起?不行,为了她着想,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念头一转,我立刻站起身来便要走,可她却怎么也不同意,眼神中满是不舍。这时,肖扬也走了过来,看见我们这般模样,眼中满是愤怒。

走到邬阳卫生院时,我停下脚步说:“樱妹,我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就送你们到这儿。”说完转身就走。

陈樱急忙追上来,我握住她的手安慰:“樱妹,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可现在是大半夜,离你家又那么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陈樱的眼中满是担忧,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不要紧,你尽管放心,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不成?”我努力挤出笑容。

“我还是不放心。”陈樱依旧坚持。

“这么晚,我也是为你着想,过两天我还会过来看你,你们先回去休息。”我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咏哥……”陈樱带着哭腔追上来。

借着皎洁的月光,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陈樱,只见她站在马达子的稻田坎上,不停地朝我挥手,她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定。我朝她喊道:“樱妹,天很冷,小心着凉,快回去吧!”

“我……我看着你走……”陈樱哽咽道。

下了马达子,我每走一步都很沉重,眼前不断浮现着陈樱站在稻田坎上,目送我的背影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心中满是感动与不舍。走到板桥沟后,我望着阴阳田方向,加快了脚步。

第二天下午,我经过粮店,没有见到陈樱。正往观阳路走时,碰到了肖扬。她神色匆忙地朝我走来,沉默片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随后转身离去。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陈樱那工整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咏哥:

昨天晚上回去后,大姑狠狠地批评了我,我想了一整夜,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不适合谈婚论嫁,我们的事情过两三年再说也不迟。你现在还在求学中,好好努力学习吧,希望你不要这么频繁地来找我。

樱妹

看完信,我的心里难受极了。过了春节,我又去过几次邬阳关,可粮店门口再也没有陈樱的身影。

不久,我又回到了嵩山少林寺武术学院。尽管每天在练武场上挥汗如雨,却始终无法驱散我对陈樱的思念。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在邬阳关与她共度的时光,那跳丧舞会上的欢声笑语、观阳路上的深情相拥、月光下的甜蜜誓言……可如今,一切都已远去。我给她写的两封信,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只留下我独自回味那些逝去的美好。